当我身体强健时5

貢獻者:3426264011 類別:简体中文 時間:2017-08-16 17:39:06 收藏數:13 評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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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在斯坦福研究文学,在剑桥探索医学史,想要对死亡的特性有更好的了解,结果却更觉疏离,
始终懵懵懂懂,不得其道。而纳兰德的描述,才让我“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转而学医,就是想去探寻死亡的双重
神秘。死亡既带着浓烈的个人色彩,同时又丝毫不带个人色彩。这种截然相反的特性,无论从死亡的体验,还是从
其生理表现上,都表现得很充分。我记得,纳兰德《我们终将死去》的开关,写了一个年轻的医学生,独自在手术
室,面对一个心跳停止的病人。绝望之下,他为病人开胸,试图人工恢复他的心跳,那可真的是要起死回生。病人
最终撒手人寰,最后纽兰德的导师找到了他,发现也浑身是血,垂头丧气。我进医学院的时候,情况已然不同,上
述的场景完全可想象。我们这些医学生根本连碰都不准碰病人,更别说给他们开胸了。不过,没有改变的,是在
鲜血和沮丧之间极富英雄主义精神的责任感。在我看来,这才是一个医学生真正的形象。我第一次见证出生,也
是第一次见证死亡。当时我刚刚通过医师认证的第一阶段考试,整整两年,高强度的学习,埋在书山之中,在图
书馆独坐到深夜,在咖啡馆聚精会神地看课堂笔记,躺在床上也不忘看自制的学习卡。而接下来的两年,我将奔
波在医院和诊所,终于可以把那些理论知识付诸实践,去缓解真正的病痛。我的首要关注对象,终于要变成病人,
而不是那些抽象的知识了。我的实习从妇产科开始的,会经常上大夜班,在病房目睹产妇分娩、孩子出生。日落
时分,我走进医院大楼,努力回忆分娩的名个阶段和相应的子宫颈扩张程度,孩子在外钻时各个位置的名字,反
正只要关键时刻能派得上用场的,我都要想个遍。我这个医学生的任务就是观察学习,不要碍手碍脚。我的老师
们,主要是那些已经读完医学院,并且选好专业、完成培训的住院医生,以及有着多年经验的护士。但我心中仍
有恐惧如影随形,如同不安分的小鸟扑闪着翅膀,我害怕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或者谁满怀期待地让我自己去接
生,然则我却失败了。我来到医生休息室,见指导我的住院医生。走进去后,看到一个深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躺
在沙发上,大嚼着一块三明治,同时一边看电视,一边读着期刊上的文章,我做了个自我介绍。“哦,好。”她、
说,“我是梅丽莎。需要我的话,到这儿或者值班室来找我。嗯,你最好注意一下那个叫加西亚的病人,二十二
岁,早产宫缩,怀的还是双胞胎。其他人都还挺正常的。”梅丽莎一边大口咬着三明治,一边向我简要介绍了一
下情况,信息真是很密集:双胞子胎还只有二十三周半大;希望能尽量帮她保胎,不管能保多久,以便让胎儿
发育得要成熟一些;至少要超过二十四周,这是培养胎儿生存能力的关键时期,之后的每一天都会好很多;病人
在吃很多控制宫缩的药物。这时,梅丽莎的呼机响了。“好”,她双腿晃荡着从沙发上落了地,“我要走了,
你要是愿意,就在这儿待会儿。能收到很多不错的有线电视频道。要么你就跟我来。”我跟着梅丽莎来到护士
站。一而墙上全是显示器,显示器密密麻麻的遥测曲线。“那是什么?”我问。“子宫分娩力计输出的图像和
胎儿的心率。我带你去看看病人。她听不懂英语。你会说西班牙语吗?”我摇摇头。梅丽莎把我带到病房,很
昏暗。准妈妈躺在床上休息,很安静,肚子上缠着各种各样监控带,检测她的宫缩情况和双胞胎的心率,梅丽
莎用西班牙语朝他们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拉着我出去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天下太平,一切顺利。梅丽莎
在休息室睡着了。我努力辨认加西亚病历上那些难以辨认的潦草字迹,跟读天书似的。我最终还是看明白了,
她全名叫艾琳娜.加西亚,这是第二次怀孕,没有做产前保健,也没有医疗保险。我写下她正在服的药,提醒
自己待会儿要去查一下,我在医生休息室找到一本课本,了解了一点早产的知识。早产儿如果活了下来,还是
有很大概率会遭遇脑溢血和脑瘫。不过,三十年前,我哥哥苏曼早产八周,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一名神经风科医师
了。我走到护士身边,请她教我看显示器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图像。在我眼里,这跟医生写在病历上的字一样
难以辨认,但显然可以预测接下来是平安无事还是大难临头。她点点头,开始指导我看宫缩数据和胎儿心跳
对宫缩做出的反应:“这边,仔细看看,就能看到——”她停下来,神情非常忧虑,一言不发发站起来,冲
进艾琳娜的病房,然后又冲出来,抓起电话,呼叫了梅丽莎。一分钟后,梅丽莎赶到了,睡眼惺松地看了一眼
图表,也冲进了病房。我急匆匆地跟在她后面。她打开翻盖手机,给主治医生打电话,连珠炮似的说着各种
术语,我只能听懂一部分,也大概了解了情况:双胞胎情况很危险,唯一能保住的办法,就是紧急剖腹产。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一大群心急火燎的人进了手术室。他们让艾琳娜仰卧在手术台上,药物注入她的血管。一个
护士手忙脚乱地往她隆起的腹部抹了抗菌溶液,主治医生、住院医生和我用酒精冲洗了手和前臂。我模仿着
他们迅速的动作,默默地听着他们低声咒骂。麻醉师给病人插管,而主刀的主治医生则烦躁不安。“快点,”
他说,“我们时间不多,动作要快!”我站在主治医生旁边,看着他用手术刀划开那女人的肚子,在她的
肚脐下面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切口,就在她那隆起的子宫顶端的下面。我努力跟上每一个步骤,迅速在脑子
里搜索课本上的解剖示意图。手术刀所到之处,皮开肉绽。医生满怀信心地切开韧性很足、包裹着肌肉的
白色腹直肌筋膜,接阗用双手掰开筋膜和下面的肌肉,甜瓜一样的子宫开始出现在视野里。他把子宫也割开,
一张小小的脸蛋出现了,接着又被淹没在血泊中。医生伸手进去,拉出一个,又拉出一个。两个婴儿的浑
身发紫,几乎一动不动,又目紧闭,像过早掉出窝的小鸟。他们的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到下面的骨头,似乎
不是两个真正的孩子,更像谁信笔画的素描。他们太小了,比医生的手大不了多少,抱都抱不住,立刻被
交给在一边待命的新生儿重症监护医生,迅速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燃眉之急总算解决了,手术的步调
慢了下来,大家都趋于平静,没刚才那么混乱了。电刀烧灼切口,止住了小规模喷溅的鲜血,皮肉烧焦的
味道缓缓飘散开来。子宫缝合,缝起来的伤口如同一排牙齿,咬合在一起。“教授,腹膜需要闭合吗?”
梅丽莎说,“我最近读到资料说不用闭合。”“上帝造物时闭合的,不要人为去分开,”主治医生说,
“至少只能暂时分开。我喜欢把东西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们还是把它缝合了吧。”腹膜是包裹腹腔的
一层薄膜。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错过了刚才腹膜被切开的过程,现在也完全找不到它在哪里。在我眼里
这伤口就是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组织,然而在外科医生看来,这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如同雕塑家看一块未
经雕琢的大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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