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 第一部 尸语者 第七案 大眼睛男孩

貢獻者:土豆仁 類別:简体中文 時間:2018-11-21 05:01:45 收藏數:37 評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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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医生!”
我回过头,一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现在的我,面色苍白,双眼充满了血丝。一直号称
大胆的我,没想到也会被惊吓成如此程度。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心脏的跳速还在120
以上,双腿还是软弱无力。真的当一名法医会要面对这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诡异的事情么?
“您……没事吧?”对面的这个女人看见了我的不正常,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虽然似曾相识,但我依旧没有想起和面前的这个
女人什么时候碰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么?”女人的眉间充满了忧郁,“我是小青华的妈妈啊!”
“啊!小青华!”我突然想了起来,那个长的非常可爱的大眼睛男孩,“怎么样,现在小青
华好了吧?”我回头看了看“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子,知道我这句话显然问的毫无意义。
果真如此,我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女人眼眶已经潮湿了:“你那次手术后两年,他的病就又
复发了,没办法,只有来这个全省最好的医院治,但是医生说了,希望渺茫。”
这个女人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个6岁孩子的妈妈。但是她衣着朴素,
可以看得出来,她生活的并不怎么样。
小青华是我大学毕业实习阶段最为深刻的记忆。当时我们为期一年多的实习阶段,有大半年
时间都是在医院的各个临床科室参加临床医学的实习,我的第一个科室就是脑外科。当时我
是小青华的床位医生,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病人都喜欢小青华。那是一个
大眼睛的男孩,不仅长的非常招人喜爱,而且性格活泼大方,那时候,他仅有4岁,但是
他总是能够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这也是个命苦的男孩,他入院后1周,便被诊断为脑癌。
看着爸爸妈妈天天以泪洗面,小青华的乐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对他妈妈说:“我是不是
要死了?不要紧,下辈子我再来陪你,好不好?”一个4岁的小男孩的话,让所有的人动
容。
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就是参与了对小青华脑部病灶切除和对其脑室内插管减压的手术。手术
很残忍,去除了一部分脑实质,还在脑室里插了根管子直接通过皮下连接到腹腔,通过一个
阀门,将脑室内的积水抽取到腹腔。出乎意料的是小青华术后恢复的非常好,能蹦能跳,就
是说话有一点障碍。我以为他得救了,可是没有想到,死神再次找到了他。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病复发,凶多吉少,但还是关心的问道:“省医的医生怎么说?”
“还要二次手术,不过想恢复,很难了。而且……费用我们真的快撑不住了。”小青华的妈
妈悲痛欲绝。
“秦明,过来。”胡科长喊道。
“你在脑外科是么?我忙完这个案子过来看看小青华。您得坚强些。”我安稳了小青华的妈
妈一句,匆匆的向脑外科抢救室跑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又去中国刑警学院念完了两年的双学士学位,来到了家乡所在省的省会
城市–龙番市公安局参与实习工作。和其他的实习生相比,我显然经验丰富很多。在这几个
月里,我的带教老师是市局的法医科科长胡老师。
刑警学院的两年,对于身体素质不算非常好的我来说,实在是地狱式的。刑警学院更注重警
体课和法律课,这样正好弥补了我作为一名公安机关法医的缺点。虽然在散打馆我经常会血
洒衣襟,但是让我觉得,经过这么刻苦的训练,会让我真正的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而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心情最愉悦的时期。国家公务员考试已经顺利通过,省厅对我的考
察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是说,实习期满、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我就可以成为家乡省的省公安
厅的一份子了。没有了就业的心理负担,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心情愉悦。
但是这一天,得知了小青华病情的恶化,我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带他去急诊CT,做个CT应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胡科长指了指
病床上的人,说。
此时的我,因为受到小青华病情的影响,心情已经从惊恐变成了阴霾。看着胡科长和两个民
警推着病人小跑着去了急诊CT室,我转身走进了脑外科的住院病房。
小青华是在一个六人间的病室里,这是省第一人民医院最低档的病房了,病房里充斥着一股
纱布和酒精的味道,异常刺鼻。
“秦叔叔!”我刚走进门,就听见了小青华清脆的声音,“叔叔,你……你怎……怎么来了?”
可见,小青华的失语症状已经愈加严重了。我笑着走近他,抓住了他的小手,但是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小青华的视神经被压迫,导致他的一侧眼球已经斜视,头上的头发已经悉数脱落
光了。可是我看出了他斜视的眼睛里充满了乐观和笑意。我的眼泪突然情不自禁的想要喷涌
而出。
“还好么?”我调整了半天呼吸,憋出来这三个字。
“没……关系,我不……怕死的,叔……叔。”小青华用我非常熟悉但是艰难的声音说道。
“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虽然他只是我曾经的一个普通的病人,但是我看见他那可爱、坚
强的脸蛋,就牵动了心头最敏感的神经。
“好好养病,叔叔回头再来看你。”我实在忍不住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转头走出了病房。
门外,小青华的妈妈付玉正趴在丈夫吴敬丰的肩上痛哭,吴敬丰无助的看着天花板。
“现在什么情况?”我打断了这悲恸的气氛,问道。
“医生说,这次复发的位置在动脉旁边,手术会冒非常大的风险。现在正在保守治疗。”
“有什么困难么?”我问道。
“费用太高了。我们已经卖光了值钱的东西,还有房子,快支撑不住了。而且,我们看到他
放疗化疗后反应严重,吐得死去活来,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付玉说完,又开始痛哭
起来。我毕竟是他们孩子之前的床位医生,他们对我是非常信任的。
那时候没有微博,没法为小青华倡议捐款,我只有摸出身上仅有的200元,塞进了吴敬丰
的手里,抹着眼泪离开了病房。
心很疼,为了这个可爱的男孩的遭遇。
走到脑外科病房诊断室,看见胡科长已经拿了CT片过来,在阅片灯上和脑外科魏主任说着
什么。我走了过去,看着这张CT片。胡科长不知道我遇见了熟人,还以为我躲哪抽烟去了,
发现我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怎么样,没给吓傻吧?看看这张片子吧,有什么问题?”
这种小儿科已经难不到我了,我随口答道:“对冲伤。”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万里无云。
我早晨很早就起床了,毕竟在刑警学院养成的10点睡、5点起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了。
在市局的操场上跑了几圈,我来到了市局的病理实验室,打开显微镜,看几张组织病理学切
片。
看了两个小时,快到8点的时候,胡科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实验室。
“去你的宿舍见你没在,估计你来这里了。不错,挺好学啊。”胡科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
帅哥,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在刑警支队享有盛誉,被誉为美貌、魅力与智
慧并存的人物。
“老师这么早起啊?”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敬个礼。这是在刑警学院养成的最不好
的职业病。
“8点了,还早啊?收拾收拾出发,宝河区发了起命案。”胡科长埋头整理起他的勘察箱。
很快,我们就坐在了去往宝河区的勘查车上。“什么情况?”我问胡科长。
“说是一个孤寡老人,平时靠修鞋为生。自己在城郊结合部买了一个门面,两层的小楼。一
楼是门面,卷闸门,二楼是住的地方。门面的邻居发现老人昨天一天都没有开门,就有点生
疑,今天早上六点左右,他的隔壁邻居听见他的手机响,但一直没人接,感觉不好,就去敲
他的卷闸门,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开,不得已,就爬到门面对面的院墙上,从窗子里往
里看,发现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枕边还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
于是打了110。”
“确定是杀人案件?”
“110民警没有进入现场,在对面院墙上仔细观察了,床头有血,老人确实躺在那里,没有
呼吸运动。”
“卷闸门关闭的,那就是说,犯罪分子是从窗子进去的?”
“现场卷闸门是关好的,一楼没有窗口,二楼只有一个窗户,所以,要么就是撬门入室,要
么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长说。
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几辆警车左右一拦,形成了个保护带。很多围观群众在
警车后面探首观望、议论纷纷。
“这老头买了门面,哪还有钱啊,什么人来杀他?”
“就是啊,没儿没女的,平时就修鞋,和谁也没矛盾啊。”
“这老人家人特别好,很热心。我们的鞋子坏了,如果是小问题,他都免费帮我们修的。谁
来杀他,真是要遭天谴啊。”
“是啊,上次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晚上从这里走,害怕,他还打手电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从群众的议论来看,这是个口碑很好的老人,对于他的死,群众都是很不能接受的。看来这
个案件性质的分析会是很难的一个问题了。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的检查卷闸门上的痕迹。
卷闸门上的灰尘很重,从外面开,没有任何的痕迹,也就是说,近期关闭这扇门都是从屋内
关闭的,没有从外面关闭的可能。
“看来犯罪分子只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出的了。”我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痕检们忙碌的工作。
胡科长抬头看看上方的窗户,然后又左顾右盼,疑惑道:“这么高,窗户又是突出的,怎么
才能爬进去?又不是碟中谍!”
“从屋顶下来呗。”我仰头看了看,觉得也不太可能从下面攀爬进中心现场,但是又不是从
正门进入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说话间,卷闸门被痕检员撬了开了。卷闸门是在内侧用挂锁锁在地面上的锁扣上的,状态很
正常。
现场的一楼杂乱的放着很多旧鞋和修鞋的简易机器,还有很多废品。看来这个老人除了修鞋,
平时也收一些废品贴补日常开销。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安装楼梯,只用一个梯子作为上下楼
的通道。
痕检员很快铺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处。梯子上的痕迹尤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没有可疑
的手印、脚印或手套印、鞋印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只有是窗户了。如果确定了这
一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是很有帮助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长耐心的在现场外面等候着,十分钟后,痕检员在里面喊道:“梯子上只有一种鞋
印和指纹,都提取固定完毕,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就只有走窗子进的了。”
我和胡科长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着勘查踏板来到了梯子旁。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腐朽的样子说明有一些年头了,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溃烂。二楼地
板上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是一楼和二楼的通道,梯子架在窟窿一旁。
“走,爬吧。”胡科长率先爬了上去。
我紧跟着胡科长,慢慢的爬到了二楼,虽然我比较恐高,但是这一点高度还是没问题的。
二楼布置的很简单,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旁边有一张小床。老人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我远
远的观察了一会,发现老人确实是没有呼吸运动了。
胡科长还是最关心犯罪分子是如何进入现场的,于是他走到开着的窗边,仔细的观察着窗户
的高度、离屋顶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迹。
我则观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床头地面上有一处血迹,死者头部枕边有两小滩血迹,尸
体的嘴边有一小滩呕吐物。
“出血量很小哦。”我说。胡科长没有说话,还在专心致志的检查窗户。
静态勘查完毕,要开始赶紧检查尸体。大概明确个死亡时间、致命伤后就要把尸体赶紧运往
位于龙番市殡仪馆内的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进行解剖检验,也把中心现场留给痕迹检
验技术人员现场勘查发现一些痕迹物证。
我先用手指顶了顶尸体的头部,好像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擦感,于是我慢慢的把侧卧位的尸体
翻过来让他面朝上方。
尸体的双眼紧闭着。
按照惯例,要先检查眼睑结膜的情况以及角膜、瞳孔的情况,于是我用双手一上一下的张开
了尸体的一侧眼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尸体,突然睁开了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我。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自己心里让自己要镇定,这一定是
幻觉,一定是刚开始就睁着眼的,我没有注意到。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双手还是那样僵
直的掰着他的上下眼睑。
直到从那双可怕无神的眼睛下方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嗯。”
我感觉当时的腿都软了,连续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地板上通向一楼的窟窿里掉了下去。我靠
在墙上,不自觉的发着抖。
胡科长仿佛也听见了那一声阴森森的呻·吟声,回过头来发现了我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连
忙问:“怎么了?”
我看着那具尸体就那样仰面朝天,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异常的诡异恐怖,我颤抖着说:
“诈……诈尸了。”
“放屁!”胡科长一定是个无神论者,他三两步跑到尸体的旁边,两只手指搭在颈动脉上。
五秒钟后,胡科长喊道:“快叫人,没死,送医院!”
我依旧还在傻乎乎的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快去啊!”胡科长喊道。
原来这就是假死,真的没有想到我也能碰到。原来这个老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近距离观
察都发现不了有呼吸运动,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他苏醒了过来,但是因为有伤,所以
只能那样睁着眼,呻·吟。
我和胡科长带了一辆警车,一路警报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胡科长说:“先入为主了
吧,侦查员说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别忘了,赶赴现场确诊死亡是我们法医的职责。你太掉
以轻心了,觉得看不到呼吸运动就死亡了?以后一定要记住,像这样的现场,一定要看尸体
有没有尸·斑,尸·斑是确证死亡的一个重要依据。”
其实这些我也知道,但是这一次的疏忽,差点吓破了自己的胆子。
“还诈尸呢,哈哈哈。”胡科长在嘲笑我。
我顾不上理他的嘲笑,因为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就这样,我面色苍白、双眼血丝的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然后就这样邂逅了小青华和他的
爸爸妈妈。
确证了假死的老人的头部损伤是对冲伤后,我们心里放心了许多。
对冲伤是指在创口对应部位的脑组织有出血和挫伤,而且在其相对的对侧脑组织处也有出血
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不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的骨折。这是在颅骨高速运动过程中,
头颅突然静止,形成了头皮损伤处的脑损伤,因为惯性运动,对侧的脑组织撞击颅骨内壁,
也形成出血和挫伤。所以对冲伤基本可以确诊是头部减速运动形成的损伤,比如摔跌、头撞
墙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击头部,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是在对
侧的脑组织是不会出血挫伤的,这种损伤叫打击伤,是在头颅加速运动过程中形成的。
拿到了这个结论,我们立即和现场的痕检员联系。
痕检员小吴的语气也非常轻松:“现场发现一个滑跌的痕迹,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
整个二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窗户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样,只有老人自己的指纹。”
“没有出入口,这就是个封闭的现场。”胡科长面色很轻松,“这符合老人晚上去开窗透气,
走回床上的时候滑跌摔倒,伤了头部,但是不是很重。然后他自己爬上床。后因为颅脑内有
出血,就出现了呕吐、昏迷、假死的情况。”
“嗯。”我完全轻松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华的样子。
“让侦查部门继续调查吧,没有其他情况,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长很高兴,回头看
了看我,“你,不是还没回过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的把小青华的事情告诉了胡科长。
胡科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掏出了200块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命,你也
别纠结了,这是我的意思,你帮我带给他。”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开始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
关键是他那乐观、勇敢的精神,深深的感染了我。一个6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
面对死亡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觉得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话不说找出了自己的存折。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自己赚钱养活
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笔存款。都是爷爷每个月偷偷的塞给我这个宝贝孙子的,我没有用,想
存起来等工作时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爷爷。不过在这个时候,只有委屈爷爷了,救人要紧。
虽然不多,但至少也可以让小青华在这个世上多流连几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响,纷纷慷慨解囊,就这样七凑八凑,也凑了快五千块钱。这对于没有上班
的我们,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天,我轮休。于是我高高兴兴地跑去玩具店,给小青华挑了一件小礼物,怀揣着五千块
第三天,钱,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当我抵达时,发现省医的气氛有些不对,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没有在自己的门诊或
科室工作,而是纷纷向康复门诊的方向走去。有两辆呼啸着的警车也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驶去。
我也没有在意,径直走到了脑外科的病房。
进了病房,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因为我发现病房里的人特别少。
我拿着给小青华买的玩具快步走到了小青华的病房门口。病房内居然空无一人。
我的后背一凉,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重。
我急忙跑去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值班医生正在用双手撑在窗台上向楼下眺望。
“医生,我是17床吴青华的朋友,请问。”
值班医生用手指了指楼下:“我也在看呢。听说17床病人昨晚失踪了,今早在康复门诊门
口的池塘里发现已经淹死了。”
等值班医生纳闷为什么没有回声而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我已经不在门口了,我扔了礼物,向
康复门诊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事发地点,池塘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围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隔着人群,听见了一片
哭声。我推开人群,走到警戒带旁边,拿出证件给守卫的民警看了看,掀起警戒带走到了池
塘边。
这个池塘是美化医院环境的一个小池塘,水不深,也就1.2M左右,但是小青华下水的话,
能没顶。
池塘的旁边,站着几个警察,都是熟悉的面孔。尸体已经打捞了上来,我的师哥李华正在对
尸表进行着检验。
我挪着重达千斤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尸体旁。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和惊恐无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那么惹人喜爱、那么让人心疼的,一个乐观、坚强、勇敢的小男
孩–小青华。
小青华就那样躺在那里,瞪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却没有了神气。小青华的爸爸吴敬丰坐在
警戒带外,轻轻的抽泣。付玉好像大哭过一场,已经精疲力竭,无力的坐在吴敬丰的身旁,
脸上的泪渍还未风干,她绝望的望着天空。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青华的口鼻腔附近附着了白色的泡沫,两只握紧的小手里攥着水里的水草,初步看,他确
实是溺死无疑。
李法医回头看了看我惊愕的表情说:“怎么了?认识?”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长的挺可爱的孩子,可惜了。”李法医低头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李法医一边检验尸体,一边缓缓的
说,“口鼻腔粘膜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无损伤出血。”
这是法医尸表检验的一般方法,在确定死者系窒息死亡后,必须确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压口
鼻腔、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排除了以后再确定有无溺死的征象,这样就等于是
排除法和认定法同用,避免漏检、误检而对案件的定性发生错误。
“口鼻腔附近见泡沫,指间检见水草样物。”李法医边说边捞起水里的水草,“与池塘内的
水草形态一致。”
和我一起参与实习的一名实习法医在旁边抱着一个记录本,奋笔疾书的记录着李法医的描
述。
“初步看,死因很简单,是溺死无疑。”李华扭头对我说,“是你亲戚还是熟人?”
“熟人。”我随口答道。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小青华的惋惜,还是对
本案总有一些忐忑。毕竟一个重病的小男孩,在夜里自己步行到几百米外的池塘,失足落水,
这确实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逃避了医生、护士和自己父母的监护来到这里的
呢?他深夜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走到吴敬丰夫妇身边,轻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敬丰像是在想着什么心思,没有注意到我走到了身旁,突然听我问了一句,吓了一跳:
“啊……啊……是……是秦医生?我也不知道,昨晚我们到厕所商量下一步医药费着落的时
候,小青华可能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找了一晚上,却没有想到,他……他……呜呜呜呜。”
说完,吴敬丰又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安慰了他们两句,又重新走进现场。
此时李法医已经脱掉了小青华的衣服,仔细的检查尸体的全身:“全身未见致命性损伤。”
突然,我几乎和李法医同时注意到了小青华肩膀部位有一小块颜色加深的部位。凭经验,这
应该是一块皮下出血,也就是说,这是一块损伤。李法医回头看看我,小声说:“可能有问
题。”
“能确定是出血吗?”我说,虽然我知道,这应该是皮下出血,而且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李华点点头。
“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碰形成的吧。”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能够伤害这么一个可爱的、得
了重病的小孩。他是多么的讨人喜欢,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除非……
“这个位置处于肩部的底下部位,如果是磕碰形成,必然会在突起的部位比如肩峰、颈、头
部形成,不可能突起的部位不受伤,却在低下的部位受伤。”李法医说。
“如果是突起的硬物磕碰呢?”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杀害小青华,但是看了看平整的池
塘旁边和平静的水面,我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况是,落水后,有硬物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起来。”李法医
咬了咬牙。
我回头看了看吴敬丰和付玉。付玉仍然靠在丈夫的身上,无力的看着天空。而吴敬丰却停止
了哭泣,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得,向警戒带内张望,与我眼神交汇的时候,不自然的避了开去。
不祥的预兆在我的心里升起。
我从勘察箱里拿了双手套戴上,开始帮助李法医检验起小青华的双手。我们都知道,在凶杀
案件中,死者的双手有的时候能够带来一些信息或者发现一些证据,有的时候能够成为定案
的依据。
此时小青华的尸僵已经很坚硬,费了不少劲才掰开了他的双手。突然,我发现了一些不正常
的现象。
我在小青华的右手掌上,发现了一根细如绣花针般的硬刺,硬刺的大部分插入了小青华的皮
肤。
我们用止血钳将硬刺拔了出来,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和李华异口同声的说道:“竹子。”
问题是,现场并没有竹子,池塘内更不应该有。更重要的是,刺入竹刺的小青华的手掌破口
处,生活反应不是非常的明显。也就是说,竹刺刺入小青华手掌的时候,小青华已经接近死
亡了。
“这就相当可疑了。”李华边说,边招手叫来了在一旁守卫的派出所民警,“尸体拉回殡仪
馆解剖,可能是起案件。”
“案件?”一直认为是起意外事故的派出所民警想当的诧异,“谁会来杀他?难道是?”说
着,望向警戒带外的吴敬丰夫妇。
李法医没有说话,我却注意到了吴敬丰的变化,他仿佛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因为他的身
体开始微微发抖。解忧杂货店小说
“那,孩子的父母……?”派出所民警问道。金庸小说全集
“先控制起来吧。”李法医说。
派出所民警应声走向吴敬丰夫妇。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对刚刚丧子、极度悲痛的夫妻还要被
带去派出所,转头不去看。
突然,我听见了吴敬丰声嘶力竭的哭喊:“青华,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不想让你再这样痛
苦下去,你痛苦的时候,爸爸更痛苦啊!”
我吃惊的回头望去,发现吴敬丰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付玉依旧那样痴痴的坐在地上,望着
天空。
其实,这等于是认罪了,是吴敬丰杀死了小青华,而且看付玉的状态,她也应该知情。
现场突然安静了,除了吴敬丰仍然在大声的哭喊着,其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围观的群众也都
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想不到有父亲可以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且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慢
慢的、慢慢的淹死。
“没想到,我们的推断,这么快就印证了。”李法医安慰似得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殡
仪馆解剖,你去不去?要不,你就别去了,估计你看不下去,而且既然是你的熟人,按规矩,
你得回避了。”
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李法医说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愿意看到的情节这么快就看到
了,一时间让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喂,没事吧?”李法医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喷涌而出,为了可怜的小青华,为了这
对苦命的夫妇,“你刚才说什么?解剖?这还需要解剖?”
“是的,解剖是必须的,扎实证据。既然是故意杀人案件,就必须要起诉了,是需要证据的。”
听见故意杀人几个字,我的身体一震,真的不愿看到这对可怜的夫妇走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是无情的吗?”我说,“虎毒不食子,
谁会没事杀死自己的孩子?”
李法医耸了耸肩,算是表示理解我这个学过法律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接着说:
“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
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的这句话很实在很有效,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分子的责任。听了李法医的话,
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
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于是,我坐上了去派出所的车。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
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
吐的样子,看着他越来越斜视的眼睛,看着他饿的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
和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
有的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没法看着。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
后,回到病房发现小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于是我就带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
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
来想用棒子打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
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的。我狠了心用竹棒顶住他,
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在挣扎。他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不动了,
眼神里都是惊恐和不解,他肯定想不到他的爸爸会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
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的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的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不仅是他,我和审
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
了。
破案以后,我没有丝毫的愉悦,却是满心的惆怅和郁闷,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妻,为了这不知
是错了还是对了的犯罪行为。
我坚信,吴敬丰夫妇是不会被判处极刑的,但我却不确信,他们的心会不会就这样死了。祝
愿他们能够走出这段阴霾的历史,承担了应该承担的刑事责任后,好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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