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的守望者 文/【美】塞林格第二节

貢獻者:癫子二班唐天真 類別:简体中文 時間:2017-07-07 02:18:43 收藏數:77 評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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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各有各的房间。他们都有七十左右年纪,或者甚至已过了七十。他们都还自得其乐——当然是傻里傻气的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混,可我并不是有意要说混话。我的意思只是说我想老斯宾塞想得太多了,想他想的太
多之后,就难免会想到象他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我是说他的背已经完全驼了,身体的姿势十分难看,上课的
时候在黑板边掉了粉笔,总要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走上去拾起来递给他。真是可怕极了,在我看来。不过你要是想他
想得恰到好处,不是想得太多,你就会觉得他的日子还不算太难过。举例来说,有一个星期天我跟另外几个人在他
家喝热巧克力,他还拿出一条破旧的纳瓦霍毯子来给我们看,那是他跟斯宾塞太太在黄石公园向一个印第安人买的
。你想象得出老斯宾塞买了那条毯子心里该有多高兴。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这些人老得快死了,就象老斯宾塞那
样,可是买了条毯子却会高兴得要命。
他的房门开着,可我还是轻轻敲了下门,表示礼貌。我望得见他坐的地方。他坐在一把大皮椅上,用我上面说
过的那条毯子把全身裹得严严的。
他听见我敲门,就抬起头来看了看。“谁?”他大声嚷道。“考尔菲德?进来吧,孩子。”除了在教室里,他
总是大声嚷嚷。有时候你听了真会起鸡皮疙瘩。
我一进去,马上有点儿后悔自己不该来。他正在看《大西洋月刊》,房间里到处是丸药和药水,鼻子里只闻到
一般威克斯滴鼻药水的味道。这实在叫人泄气。我对生病的人反正没多大好感。还有更叫人泄气的,是老斯宾塞
穿着件破烂不堪的久浴衣,大概是他出生那天就裹在身上的。我最不喜欢老人穿着睡衣或者浴衣。他们那瘦骨嶙峋
的胸脯老是露在外面。还有他们的腿。老人的腿,常常在海滨之类的地方见到,总是那么白,没什么毛。“哈罗,
先生,”我说。“我接到您的便条啦。多谢您关怀。”他曾写了张便条给我,要我在放假之前抽空到他家去道别,
因为我这一走,是再也不回来了。“您真是太费心了。我反正总会来向您道别的。”
“坐在那上面吧,孩子,”老斯宾塞说。他意思要我坐在床上。
我坐下了。“您的感冒好些吗,先生?”
“我的孩子,我要是觉得好些,早就去请大夫了,”老斯宾塞说。说完这话,他得意的了不得,马上像个疯子
似的吃吃笑起来。最后他总算恢复了平静,说道:“你怎么不去看球?我本来以为今天有隆重的球赛呢。”
“今天倒是有球赛。我也去看了会儿。只是我刚跟击剑队从纽约回来,”我说。嘿,他的床真像岩石一样。
他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他会的。“那么说来,你要离开我们了,呃?”他说。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他开始老毛病发作,一个劲几点起头来。你这辈子再也没见过还有谁比他更会点头。你也没法知道他一个劲儿
点头是由于他在动脑筋思考呢,还是由于他只是个挺不错的的老家伙,糊涂得都不知道哪儿是自己的屁股哪儿是
自己的胳膊弯儿了。
“绥摩博士跟你说什么来着,孩子?我知道你们好好谈过一阵,”“不错,我们谈过。我们的确谈过。我在他
的办公室里呆了约莫两个钟头,我揣摩。”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哦......呃,说什么人生是场球赛。你的按照规则进行比赛。他说得挺和蔼。我是说他没有蹦得碰到
天花板什么的。他只是一个劲儿谈着什么人生是场球赛。您知道。”
“人生的确是场球赛,孩子。人生的确是场大家按照规则进行比赛的球赛。”
“是的,先生。我知道是场球赛。我知道。”
球赛,屁的球赛。对某些人来说是球赛。你要是参加了实力雄厚的那一边,那倒可以说是场球赛,不错——我
愿意承认这一点。可你要是参加了另外那一边,一点实力也没有,加么还赛得了什么球?
什么也赛不成。根本谈不上什么球赛。“绥摩博士已经写信给你父母了吗?”老斯宾塞问我。
“他说他打算在星期一写信给他们。”
“你自己写信告诉他们没有?”
“没有,先生,我没写信告诉他们,因为我星期三就要回家,大概在晚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你想他们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嗯,......他们听了会觉得烦恼,”我说。
“他们一定会的。这已是我第四次换学校了。”我摇了摇头。我经常摇头。“嘿!”我说。我经常说“嘿!”
这一方面是由于我的词汇量少得可怜,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我的行为举止有时很幼稚。我那时十六岁,现在十七岁,
可有时候我的行为举止却像十三岁。说来确实可笑,因为我身高六英尺二英寸半,头上还有白头发。我真有白头发
。在头上的一边——右边,有千百万根白头发,从小就有。可我有的时候一举一动,却像还只有十二岁。谁都这样
说,尤其是我父亲。这么说有点儿对,可并不完全对。人们总是以为某些事情是完全对的。我压根就不理这个碴儿
,除非有时候人们说我,要我老成些,我才冒起火来。有时候我的一举一动要比我的年龄老得多——确是这样——
可人们却视而不见。
他们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老斯宾塞又点起头来了。他还开始掏起鼻子来。他装作只是捏一捏鼻子,其实他早将那只大拇指伸进去了。我
揣摩他大概认为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当时房里只有我一个。我倒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眼巴巴看着一个人掏
鼻子,总不免有点恶心。接着他说:“你爸爸和妈妈几个星期前跟绥摩博士谈话的时候,我有幸跟他们见了面。
他们都是再好没有的人。”
再好没有,我打心眼里讨厌这个词儿。完全是假模假式。我每次听见这个词儿,心里就作呕。
一霎时,老斯宾塞好像有什么十分妙、十分尖锐——尖锐得像针一样——的话要跟我说。他在
椅子上微微坐直身子,稍转过身来。可这只是一场虚惊。他仅仅从膝上拿起那本《大西洋月刊》,
想扔到我旁边的床上。他没扔到。只差那么两英寸光景,可他没扔到。我站起来从地上拾起杂志
,把它搁在床上。突然间,我想离开这个混账房间了。我感觉得出有一席可怕的训话马上要来了。
我倒不怎么在乎听训话,不过我不乐意一边听训话一边闻维克斯滴鼻药水的味道,一边还得望着
穿了睡裤和浴衣的老斯宾塞。我真的不乐意。
训话终于来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呢,孩子?”
老斯宾塞说,口气还相当严厉。“这个学期你念了几门功课?”
“五门,先生。”
“五门。你有几门不及格?”
“四门。”我在床上微微挪动一下屁股。这是我有生以来坐过的最硬的床。“英文我考的不错,
”我说,“因为《被沃尔夫》和‘兰德尔的儿子’这类玩意儿,我在胡敦中学时候都念过了。我是说
念英文这一门我用不着费多大劲儿,除了偶尔写写作文。”
他甚至不在听。只要是别人说话,他总不肯好好听。
“历史这一门我没让你及格,因为你简直什么也不知道。”
“我明白,先生。嘿,我完全明白。您也是没有办法。”
“简直什么也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就是这个最叫我受不了。我都已承认了,他却还要重
复说一遍。然而他又说了第三遍。“可简直什么也不知道。我十分十分怀疑,整整一个学期不知
你可曾把课本翻开过哪怕一回。到底翻开过没有?老实说,孩子。”
“嗯,我约略看过那么一两次,”我告诉他说。我不愿伤他的心。他对历史简直着了迷。
“你约略看过,嗯?”他说——讽刺得厉害。
“你的,啊,那份试卷就在我的小衣柜顶上。最最上面的那份就是。请拿来给我。”
来这套非常下流,可我还是过去把那份试卷拿给他了——此外没有其他办法。随后我又坐到他
那张像是水泥做的床上。嘿,你想象不出我心里有多懊丧,深悔自己不该来向他道别。
他拿起我的试卷来,那样子就像拿着臭屎什么的。“我们从十一月四日到十二月二日上关于
埃及人的课。在自由选择的论文题里,你选了写埃及人,你想听听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先生,不怎么想听,”我说。
可他照样念了出来。老师想于什么,你很难阻止他。他是非干不可的。
埃及人是一个属于高加索人种的古民族,住在非洲北部一带。我们全都知道,非洲是东半球上
最大的大陆。
我只好坐在那里倾听这类废话。来这一套确实下流。
我们今天对埃及人极感兴趣,原因很多。现代科学仍想知道埃及人到底用什么秘密药料敷在他
们所包裹的死人身上,能使他们的脸经无数世纪而不腐烂。这一有趣的谜仍是对二十世纪现代科
学的一个挑战。
他不念了,随手把试卷放下。我开始有点恨他了。“你的大作,我们可以这么说,写到这儿就
完了,”他用十分讽刺的口吻说。你真想不到象他这样的老家伙说话竟能这么讽刺。“可是,你
在试卷底下还写给我一封短信,”他说。
“我知道我写了封短信,”我说。我说得非常快,因为我想拦住他,不让他把那玩意儿大声读
出来。可你没法拦住他。他热得像个着了火的炮仗。
“亲爱的斯宾塞先生,”他大声念道。“我对埃及人只知道这一些。虽然您讲课讲得极好,我却
对他们不怎么感兴趣。您尽管可以不让我及格,反正我除了英文一门以外,哪门功课也不可能及格
。”
极敬爱您的学生
霍尔顿.考尔菲德敬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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