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仁粽子糖（1）
“小老板没有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
西装革履的房屋中介迫不及待地把一叠A4纸递到池冉面前，还贴心地把需要签名的那一页放到了最上面。
池冉接过，小小地抿了抿唇。
这是一份商铺租赁合同，具体租金和租期等条款刚才都已经谈妥。
他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中介，后者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池冉也朝他笑了笑，露出一边浅浅的酒窝，
提笔在空白处签好字。
中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又掏出POS机让他付钱。
池冉一脸肉痛地刷了银行卡。
中介收好POS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合同塞进公文包里，
这才笑呵呵地说：“小老板，商铺租期一年，在那之前撤租概不退还租金哦。”
池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还有模有样地打起了广告：“等过几天饭馆儿开张，你来吃，我给你打折。”
中介一张笑脸差点绷不住，嘴里连说小老板太客气，转身腹诽能开得起来才怪！
咚——
中介刚在心里骂完池冉大怨种，结果走得太急，一头撞到实木大门上，顿时起了个大包。
“你没事吧？”池冉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忙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中介捂着脑袋一溜烟跑了，仿佛身后有妖怪追他似的。
池冉奇怪地收回目光，把剩下的那份合同放进自己的小挎包里，然后开始收拾店铺。
这是清河街上一处两进的小院落，白墙黑瓦，古色古香，前院开店，后院住人，
中间天井里栽着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柿子树，此时正值金秋，茂盛的枝叶间挂满半黄不红，尚未成熟的果子。
上一任店主搬得匆忙，开的恰巧也是饭馆，除了后院的生活用品，前院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统统没带走，
倒便宜了池冉。
他敲了敲桌面，是上好的水曲柳木，和店里的中式装修十分相配，以池冉的眼力判断，
这样一张桌子市价起码上万。
——也不知道上任店主究竟遇到了什么急事，连这样贵重的家具都留下了。
池冉摇摇头，又转悠到厨房，面积不算特别大，一共四个灶眼，靠墙有个两层的玻璃水台，
角落里摆着一个大冰柜，对刚起步的小饭馆而言足够了。
池老板满意极了，恨不得化作原形打个滚儿，好在他还记得是大白天有所顾忌，
只在心里欢快地摇了摇毛绒绒的大尾巴。
池冉巡视完自己的领地，卷吧卷吧袖管，开始打扫卫生。
关了许久的商铺忽然租出去了，左邻右舍捧着饭碗聚在一起打赌池冉几天会搬走。
“三天，之前那个不就是三天吗？还请大师来看过，结果怎么样呢？”
“赌一屉知味观的小笼包，我猜两天。”
“一天……”
“我刚才看了眼，老板是个蛮漂亮的小伙子，啧啧，好年轻的，都不知道有没有二十……”
池冉动了动耳朵尖，没理会，拧干毛巾，哒哒哒小跑着擦后院卧室的地板，
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蛋粉扑扑的，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又清又亮。
一直到太阳落山，整个院子才打扫完毕，池冉锁好门窗，背起小挎包，慢慢走回出租屋。
池冉不是临安本地人，他无父无母，小时候被一个好心的爷爷收养，后来爷爷年纪大了，寿终正寝，
池冉替他办完后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那天他收拾爷爷的遗物，无意间翻到自己幼年时的百宝盒，里面装着几颗花了的玻璃弹珠，
两个硬到开裂的面人儿，还有一张皱巴巴的油纸。
油纸包过桂花糕，池冉拿起来闻了闻，上面早已没了桂花的香气，只剩下正中间[临安特产]四个大字。
池冉托腮盯着看了半晌，心里做了个决定。
商铺和他之前找的出租屋隔了有一段距离，池冉摸摸肚子，
先去街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俩香菇鸡肉包加一袋豆浆，边走边吃。
包子白白胖胖，面发得不错，就是里面的馅儿一般，香菇没泡透，鸡肉在冰柜里冻得太久，完全没了灵魂，
他又吸了一口豆浆……行吧，这不是豆浆，这是豆浆的10%水溶液，稀得令人发指！
池冉揉揉脸颊，叹了口气，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思绪中断，他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然而对方连头都没抬，脚步匆匆地错身而过。
池冉微微皱眉，倒不是为那人的没礼貌，而是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恶臭，有点像肉质腐败的味道，
令人作呕。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对方已经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来得及瞧见那人头上反戴的鸭舌帽，
像海面一闪而过的浮标，眨眼就不见了。
回到出租屋，池冉扭头闻了闻自己的肩膀，差点没被熏晕过去。他脱掉衣服，淋浴间的花洒开到最大，
冲了一个多小时，指头的皮肤都泡得皱巴巴的，才勉强闻不到那股恶臭。
他擦干身体，换上睡衣，把散落在屋子各处的零碎小玩意儿整理打包好——商铺后院可以住人，
他不打算继续住在这里，明天一早就搬过去，还可以省一笔租金。
池冉从床头柜里拿出那张油纸，仰面盖在脸上，过了会儿又仔细折好收进百宝盒里，然后才安安心心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池冉叫了个出租车——临安的地铁非常方便，但他带着两个大行李箱，
这种情况挤地铁显得非常没有公德心。他倒是可以瞬移，可惜东西太多，目标太大，容易被人看到，
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到了商铺，放下行李，池冉背着小挎包又出门了。
开店需要的证照不少，开饭馆儿尤其多，好在办事的相关部门都在同一条街，池冉挨个儿进去再挨个儿出来，
又跑医院做体检办健康证，忙完已经中午了。
在外面草草吃了碗鸡汤面——和昨晚的包子一样没有灵魂，池冉才回店里。
秋日的午后阳光从雕花格栅里照进来，洒在少年白皙的脸庞上，落下细碎斑驳的影子。
池冉懒洋洋趴在水曲柳木的桌面上晒了会儿太阳，然后哒哒哒跑去厨房，
从瓷坛子里舀了两大勺黄澄澄黏糊糊的东西放进小奶锅。
这东西叫麦芽糖，由麦芽混着糯米蒸煮发酵而成，小时候有那种走街串巷旧物换糖的货郎，
临安这边被称作兑糖佬，换的糖就是这种麦芽糖，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多见了。
他往锅里又添了一碗水，放在灶眼上大火熬煮，糖水上下翻滚，咕嘟冒泡，再从调味篮里拿了块姜，
麻溜儿地去皮拍碎榨汁，一旁的小布袋里是剥好壳的松子仁儿。
池冉打算做个松仁粽子糖。
粽子糖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小零食，但不是临安特产，而是源自苏州。
收养池冉的爷爷是个擅长红白喜事流水席的土大厨，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会的菜色也多，
粽子糖就是其中之一。
小奶锅里的糖水渐渐变得粘稠，池冉用筷子搅了搅，见已经挂浆，便关了火稍稍晾凉后倒在铁板上，
混入准备好的姜汁和松子仁，趁彻底凝固前搓成火腿肠粗细的长条形，最后剪成枕头粽的形状。
池冉丢了一颗进嘴里，麦芽糖的甜被姜汁的辛辣衬托，显得更加浓郁，而松仁的香气包裹在琥珀色的糖衣内，
就像藏在水晶球里的小惊喜。
脸颊被糖块顶得鼓出一小块，池冉开心得眯起了眼，他用碟子装了几颗，坐在门槛上，边晒太阳边吃糖。
“糖糖……”一道稚气的声音传入少年耳朵，“糖糖，爸爸，糖糖……”
不远处，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抱着女儿，小姑娘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白瓷碟子。
中年男人对上池冉的目光，尴尬地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女儿最近胃口不好，没吃午饭，这会儿可能是饿了……”
没吃饭？
池冉看看他怀里小姑娘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似乎是低血糖了。
他想了想，让他们稍等。
池冉进去拿了张厚实的油纸，把碟子里剩下的粽子糖包好，递给小姑娘，笑眯眯道：“都给你了。”
贺敏下意识接过，紧紧捏着不撒手了。
中年男人见女儿确实喜欢，更加不好意思，对女儿道：“还不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贺敏怯生生的。
池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值钱，我自己做的。”
俗话说拿人手短，再加上池冉年纪不大，长得斯文漂亮，中年男人对他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攀谈道：“我是隔壁荣宝斋的，小老板这里打算开饭馆儿吗？”
“嗯，等证照下来就开业。”池冉大大方方道。
中年男人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见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小老板如果真准备开店，我建议你换个地方。”
“为什么？”池冉奇怪。
中年男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铺子，不干净！”
“不干净？”
“就是有脏东西，看不见的脏东西。”中年男人似乎颇为忌讳，“前几任租户都是因为这样才搬走的。”
池冉不以为意：“我从小胆子大，而且中介要的租金很低，换别的地方，我可能就付不起了。”
这是实话，历史上临安曾是南宋的临时都城，当时有个名将被封为清河郡王，府邸就坐落在这一带，
清河街也因此得名，沿路酒楼茶肆林立，后来渐渐演变成了临安最大的商业步行街，
周末和节假日的客流量大到爆。
池冉租下的这间铺子位置虽然一般，租金却只有别家的十分之一，他谈合同的时候就知道里头有猫腻，
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人呀……
松仁粽子糖（2）
中年男人见池冉不听劝，知道这种事没有亲身经历过，年轻人多半不会信，便没再多说什么，
抱起女儿回家吃饭去了。
池冉没做晚饭，此时店里除了他从乡下带来的几罐子秘制调味料和松子核桃等山货外啥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营业执照等证件办下来之前，他还要去采购食材，
顺便考察一下清河街上其他餐馆的菜色和价位，估计还有的忙。
池冉边想边打开手机APP点了个外卖……唔，等他的店开起来了，也可以在外卖平台上挂个摊，
吸引更多的顾客。
池冉默默计划着。
另一边，贺志文带女儿回了隔壁的荣宝斋，他家主要经营各类玉器字画古玩，这店从他祖父手里传下来，
到贺志文这一辈已经传了三代，在临安古玩圈里也算小有名气。
清河街上的铺子格局都差不多，前院开店，后院住人，贺志文家境富裕，房产也有好几处，
但平时还是习惯住在店里，主要图方便。
保姆做了丰盛的三菜一汤，贺太太和小姐妹去港岛购物了，家里只有父女俩，贺敏坐在儿童椅上，
贺志文夹起一个油爆大虾放进她碗里，小姑娘看都不看一眼。
“小祖宗，你好歹吃一点，刚才在外面不是饿了吗？”贺志文舀了勺鱼汤送到女儿嘴边，
小孩子就跟小猫小狗一样，两顿不吃，显而易见地瘦了一圈。
保姆在贺家干了好多年，手艺相当不错，鱼肉经过小火慢炖，已经化到了汤里，奶白色的汤汁热气腾腾，
鲜香诱人，然而贺敏依旧不为所动，手里抓着池冉给的油纸包。
贺志文见状，便道：“那先吃颗糖吧，吃完糖再吃饭。”
池冉做的粽子糖晶莹剔透，卖相上佳，贺志文给女儿拿了一颗，自己没忍住也吃了一颗。
大部分江南人的童年都有粽子糖的影子，其中最出名的是苏州的老字号采芝斋，
每年线上线下都要卖出去几千斤，贺志文不认为池冉做的这个能比那家更好吃，所以也没抱什么期待，
结果一入口就愣住了。
其实这几天不止女儿贺敏胃口不佳，贺志文自己也感觉不大舒服，连着做了两晚的噩梦，
但他以为只是跟现在许多人一样压力大，便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粽子糖一吃下去，先不说味道如何，贺志文只感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缓缓淌进胃里，
并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把连日来盘踞在脏腑内的郁结之气清扫一空，整个人精神一振。
贺志文惊讶，告诉自己应该只是错觉，他忍了忍，从油纸包里又拿了一颗粽子糖，正准备放进嘴里，
却听身旁女儿哇的一声吐了。
贺志文大骇，手忙脚乱地把贺敏抱起来安慰检查，小姑娘这一吐，本就苍白的小脸顿时更白了，
抱着爸爸的脖子哇哇大哭。
保姆赶紧拿着簸箕过来打扫，贺志文往旁边让了让。
“哎，贺先生你快看看，小敏吐的这是啥啊？”保姆惊疑不定地盯着地面。
贺敏差不多有两天没进食，照理应该吐不出什么东西，事实也确实如此，就是一些黄水胆汁，
但其中却有一坨小孩拳头大小，黑乎乎的胶状物。
“这，这是什么？”贺志文也懵了。
“贺先生，要不要送小敏去医院啊？”保姆抖着手把那坨东西用硬纸板铲起来丢进垃圾桶。
“去去去。”贺志文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正要出门，就听怀里的女儿叫了一声爸爸。
“小敏，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贺志文抹了把女儿脸上的泪痕，眼中满是焦急。
贺敏打了个哭嗝儿，摇摇头：“爸爸，我饿了，想吃饭饭。”
贺志文一怔，饿，饿了？
“就只是饿了？没觉得难受？”保姆也在一旁问。
小姑娘点点头，两个大人又瞧了瞧她的脸色，发现居然比之前好了一些，全都大大松了口气。
“先吃饭，明天爸爸再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贺志文余光瞥见桌上的油纸包，眼中闪过一丝疑窦，
难道是那粽子糖有问题？
可自己也吃了，并没有吐，反而还感觉很舒服，再说小敏胃口不好也有两天了，
还是吃完粽子糖把脏东西吐掉才感觉出饿……
贺志文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隔壁店主人年纪轻轻，看上去跟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似的，
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可能只是巧合吧。
虽然这么想，贺志文饭后又吃了一颗粽子糖，让女儿也吃了一颗。
池冉把玻璃罐子放在收银台上，打算等正式开业了，当餐后清口糖送顾客，然后规规矩矩坐在餐桌边等他的外卖。
然而外卖没等到，等来了一个穿正装的年轻男人。
“请问池冉，池先生在家吗？”男人中等身材，长相普通，头发稀疏，浑身上下散发着996的社畜气息，
只一对门牙大得离谱，分外醒目。
池冉动动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儿，他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从门后探出脑袋：“在，我就是。”
“你好，我叫吴垚，是异端事务管理局临安分局清河街道办事处的办事员。”
吴垚公事公办地从包里拿出一张表格。
池冉接过一看，最上方写着外来妖口登记表。
池冉倒没有太惊讶，没错，他是一只妖，虽然是只乡下妖，但也听说过像临安这样的大城市，
为了人与妖和谐相处，有专门的机构负责管理和约束妖怪们，应该就是吴垚口中的异端事务管理局了。
不过他才来了三天，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效率也太高了叭。
大概看出他心中所想，吴垚骄傲道：“所有踏入临安城的人妖鬼都逃不过城隍的眼睛，
而咱们异管局的祝局长与阴司关系匪浅，城隍爷愿意卖他人情。”
池冉似懂非懂地唔了一声，以为那什么祝局长是某只阴司大鬼，除了奇怪鬼怎么还负责管他们妖外也没多想，
开始认认真真填写表格。
吴垚在旁边看了眼，见他老老实实的，便掏出手机打电话。
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池冉耳力好，把聊天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因为没头没尾的，
只知道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吴垚很快结束通话，池冉将填好的表格递给他，忍不住道：“你们异管局也挺忙的啊，这个点了都还要加班。”
年轻的办事员边看表格，边随口道：“谁说不是呢，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咦，你的根脚是狐狸？”
池冉诚实地点点头。
吴垚惊讶地打量他：“嘶，不像啊。”
作为一名跑腿的办事员，吴垚见过不止一只狐妖，不论男狐女狐个个绝色风流，媚骨天成，而池冉……
池冉的长相自然无可挑剔，活脱脱一个漂亮美少年，但他的气质太干净了，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
不像狐妖，更像某些天赋异禀的瑞兽，对视的时候让吴垚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吴垚又看了看表格上年龄那一栏，上面写着十九——这是池冉化形的时间，至于没化形前他活了多少岁，
可能一两百年，也可能五六百年，反正已经记不清了。
吴垚拍拍脑袋，为池冉的清纯不做作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多半是这小狐狸太年轻，还没学会魅惑人心。
吴办事员收好表格，正准备告辞离开，却被池冉叫住，吴垚看他哒哒哒小跑进屋的单薄背影，啧了一声，
确实还是个孩子呢！
池冉用油纸包了几颗粽子糖出来，吴垚正好也饿了，便没有拒绝，想了想，
好意提醒道：“最近临安城不大太平，小老板一个人开店多注意安全，太黑以后尽量不要出门。”
池冉乖乖答应了。
吴垚又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碰到麻烦就发微信，关爱小妖人人有责嘛。
年轻的办事员心中升起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送走吴垚，池冉的外卖也终于到了，不过因为比预计的时间超了半小时送达，餐盒里的生煎包早已没了热气，
汤汁也被面皮吸收，泡得软趴趴的。
池冉叹了口气，如果他做外卖生意，送餐确实也是个问题，再好吃的东西在塑料盒里闷久了都会失去灵魂，
但外卖骑手数量有限，人家不可能只服务你一家店，服务质量自然无法保证，所以最好还是自己送。
人手不够啊……
而且不止送餐员，他或许还要再招收银员和服务员。一想到这些，池冉顿时感觉手里软趴趴的生煎包更难吃了！
松仁粽子糖（3）
池冉将外卖盒子丢进垃圾桶，心情沉重地回后院洗漱完毕，化作原形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皮毛顺滑的漂亮小狐狸，比成年家猫还要小一些，爪垫粉嫩，
九条蓬松的大尾巴像斗篷一样将他整个身躯包裹起来，团成一个毛绒绒，圆滚滚的球。
窗外月明星稀，月华如水般淌进来洒在池冉身上，小狐狸舒服地又打了滚儿，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忽然他耳朵抖了抖。
嘎吱嘎吱。
细微的咀嚼声在黑暗中，无比清晰地传入池冉耳朵，他睁开眼，然后又阖上了。
等吃完应该就会走了……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九尾狐的耳朵随着咀嚼声不停抖动，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池冉变回人类的模样，忍无可忍地跳起来，趿拉着拖鞋穿过天井打开前院的木门。
咀嚼声戛然而止，大堂里没开灯，晦暗的月光投射到墙壁上黑影幢幢。
沙沙。
明明没有人，却响起椅子被拖动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丁零当啷，桌椅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带倒，互相碰撞，
阴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呜呜作响。
池冉摸到墙上的照明开关，头顶的吊灯闪了闪，没能成功亮起，他此时仿佛置身一片坟地，
野兽和孤魂的哀嚎此起彼伏，窗外的月亮也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好吓人。”他边说边关上了身后的门，旋即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一个方向抓去。
“喵嗷！”凄厉的惨叫声在大堂内响起。
“猫？”池冉瞪大了漂亮的桃花眼。
毛绒绒，软乎乎，还有些沉……他像掸去尘埃般轻轻挥了挥手，四周的阴冷之气顿时消散，吊灯也正常亮了起来。
此时他手中拎着一只胖成球的三花猫，体型是普通猫的两倍大，显得格外有分量，紧接着三花猫开口了，
声音十分社会：“呜，爷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摇了我叭！”
“所以这铺子之前一直租不出去，是你在捣鬼？”池冉揪着对方的后颈皮甩了甩。
三花猫老实地点点头，连忙补充：“不过我没害过人，就是想吓吓他们，把他们赶出去而已。
那些人类实在太可恶了，这房子我明明已经住了八十年，他们擅自改成商铺不说，还想鸠占鹊巢，
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三花猫越说越气愤，浑身毛都炸起来了，结果无意中瞥见池冉笑眯眯的模样，瞬间又把毛都收了回去，
两个前爪讨好地作了个揖：“我说的是人类，您当然不一样，别说饭馆，您就是想在这儿开殡仪馆都行。”
“我开殡仪馆做什么？”池冉打了个哈欠，把猫放到地上，“好了，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修炼，
别再装神弄鬼了。”
他明天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得赶紧回去睡觉。
“爷爷！”三花猫跳起来抱住他的小腿。
池冉：“……不要叫我爷爷，我没有你这样的葫芦娃，你还不走？”
“老板。”三花猫机灵地改了称呼，期期艾艾道，“那个，您开饭馆儿缺不缺人手啊？”
池冉蹲下身，把它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点点头：“缺，你有推荐吗？”
三花猫挺了挺胸脯：“您看我怎么样？”
池冉：……我看你不怎么样。
他委婉地问：“你……会化形吗？”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眼前这只三花猫道行浅薄，离化形还差十万八千里，其实在灵气稀薄的现世，
除非天赋异禀，一般动物要修成妖身简直痴人说梦，像三花猫这样开了灵智，
能够口吐人言的已经算是有大造化的了。
但池冉要一只不会化形的猫做什么？当宠物？那他养自己不好吗？
三花猫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我虽然还不能化形，但可以帮您收银算账。”
它在人类社会行走多年，不说九年义务教育，至少基本的算术还是会的。
收银其实池冉自己也能收，不过小饭馆现在正处于起步阶段，啥都缺，三花猫想留下来的意图他也清楚，
多半是不想离开待了几十年的窝。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但妖怪和人类不一样，他们的领地意识大都很强，除非出现无法抵抗的灾厄，
一般情况下都喜欢待在熟悉安全的地方。
池冉托腮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只包吃住，没有工资。”
三花猫很痛快地答应了，它一只猫要工资也没用啊。
解决了饭馆闹鬼问题，池冉打算继续回去睡觉，临走前忽然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的叫大四喜。”三花猫低下头，恭恭敬敬道。
*
池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大四喜趴在收银台上cos招财猫，不过比一般的招财猫胖了不止一圈，
用它自己的话说，招的财更多，池冉也就承它吉言了。
池冉和新招的收银员打过招呼，刚开门，隔壁荣宝斋的老板贺志文放下碗筷便过来了，
显然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动静。
“小老板，粽子糖还有吗？我想买。”贺志文精神奕奕，眼底的青黑也淡了不少，整个人容光焕发。
“有是有，不过剩下那些我要送客人的，不好意思呀……”池冉又看了眼脚边的大四喜，
大四喜羞愧地低下了头颅，昨晚它还偷吃了几颗。
别说，那糖看上去貌不惊人，吃进肚子里却能滋养五脏六腑，比吸收月华还舒服，
连它的妖力似乎都增加了一点点……想到这儿，大四喜虎躯一震，看向自家老板的目光更加敬畏。
贺志文有些遗憾，他昨天本以为自己又要像前几晚那样噩梦不断，结果一觉睡到大天亮，
女儿小敏也睡得十分安稳，父女俩早上起来都神清气爽，而他昨晚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只除去吃了两颗池冉送的粽子糖。
“那等小老板这里开业了，我带我老婆和小敏过来吃饭。”贺志文想得明白，只要他来吃饭，就也是客人，
池冉一定也要送他粽子糖。
池冉谢过他的捧场，又问了贺志文附近比较大的农贸市场。贺老板作为土生土长的临安人，
哪里能买到新鲜食材自然一清二楚，告诉他地址后美滋滋地走了，池冉却皱起了眉。
“老板，怎么了？那农贸市场有问题？”大四喜奇怪。
池冉摇摇头，他刚才在贺志文身上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怪味儿。这味道他昨天也闻到了，
所以才给了那包粽子糖，暗示在荣宝斋作祟的东西清河街这一片儿有主了，让对方识相的话赶紧滚，
结果那东西居然还在……
池冉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手掌，尖利的指甲毫无预兆噌的伸了出来，把大四喜吓得一哆嗦：“老，老板……”
池冉收回指甲，笑眯眯道：“走，先去买菜。”
大四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见池冉一脸平静的模样才絮絮叨叨地开口：“老板，
我在临安城待了快一百年，哪里的菜新鲜比荣宝斋那小子清楚多了，您问他还不如问我哩！”
池冉一想也是，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声音说：“那我跟你打听一个人……一个妖。”
“您说！”大四喜作为饭馆新入职的员工，在老板面前正愁没表现的机会，闻言忙狗腿道，
“他叫什么？长相如何？多大年纪？”
池冉愣住。
他摸摸自己的耳朵，懵懵道：“我不知道呀。”
池冉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没见过对方的脸，甚至连到底是他还是她都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喜欢吃桂花糕。”池冉小声问，“会很难找吗？”
大四喜：……也就有亿点点难叭。
“那您怎么知道他是个妖呢？”大四喜发现了华点。
池冉白皙漂亮的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笑：“我见过他的尾巴，超棒的，又长又粗，
上面的鳞片跟玉石一样冰凉细腻，而且还会发光！”
神仙肉（1）
池冉白皙漂亮的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笑：“我见过他的尾巴，超棒的，又长又粗，
上面的鳞片跟玉石一样冰凉细腻，而且还会发光！”
大四喜像人一样坐在地上，两只前爪抱在胸前，
为难道：“老板，临安城里长鳞片尾巴的妖怪没有千儿也有八百，恐怕……”
池冉倒没有太失望，他本来就不觉得能这么轻易找到对方，再说他才刚到临安，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大四喜绿眼睛转了转，试探地问：“老板，你找那只妖怪做什么啊？”
池冉没回答，他们已经到农贸市场了，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鱼虾肉类和蔬菜泥土的味道。
“小老板看看这肉，今天刚宰的农家猪，平时只吃剩菜剩饭，保管没有一丝膻骚味儿……”
肥壮的中年摊主把一大块腿肉摔到他面前。
池冉看了眼那肉，礼貌地婉拒：“不用，谢谢。”
大四喜抽了抽鼻子，用它那把社会嗓不屑道：“这肉在冰柜里起码已经冻了两三年，肉味都走了一半儿了，
还今天刚宰的猪……”
没有人比妖怪更能分辨出鲜肉和存放已久的僵尸肉，连大四喜这样尚未化形的小妖都知道，
而池冉打小跟着爷爷买菜，对食材的好坏只需看一眼便一清二楚。
池冉在菜场里逛了一圈，最后挑了几家他觉得还不错的摊位，鸡鸭鱼肉虾蟹菜各来了一点。
饭馆儿还没开业，他今天主要是来考察供应商的。
池冉提着大包小包，大四喜背上驮着一袋板栗，两只走出农贸市场，少年忽然回头。
这会儿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菜场里人头攒动，他视线越过黑压压的脑壳，落在一顶熟悉的鸭舌帽上。
帽子的主人正在肉摊前付钱，露出一个还算俊朗的侧脸，池冉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恶臭，
然而鸭舌帽周围的人却毫无所觉，依旧在说说笑笑，讨价还价。
鸭舌帽在他的视野内只停留了短短几秒钟，便匆匆离开，两人之间隔了庞大的人流，池冉没有追过去。
农贸市场也在清河街上，离池冉的铺子不算特别远，他和大四喜找了个无人的监控死角，掐诀瞬移回了厨房。
这就是妖怪的好处了，但并非长久之计，毕竟他是开饭馆的，左邻右舍见不到他买食材回来，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肯定要引人怀疑。
池冉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尽快买辆进货的面包车，二是和菜场的摊主达成协议，让对方送货上门。
第一个选项他目前暂时不考虑，主要是因为穷，爷爷留给他的钱不多，
付过商铺的租金后根本不够再买一辆车。
至于第二个选项，倒可以跟摊主谈一谈，不过也要等他采购食材的量起来以后，
否则几把菜几斤肉的人家肯定不愿意送。
所以在那之前他还是得瞬移回来。
池冉把食材分门别类地归置好，该进水台的进水台，能放冰柜的放冰柜，最后灶台上只剩下一个圆乎乎的大蹄髈。
蹄髈非常新鲜，皮薄肉厚，表面的毛已经被清理干净，池冉用水冲去血沫和碎骨渣，猪肉不能大洗，
否则会把肉味儿洗没了。
他拿了把剔骨刀，十分轻松娴熟地在蹄髈上划了几道花刀，刀口并不深，大概入肉三四分左右。
池冉从柜子里拿了两个陶制的大钵出来，把蹄髈放进其中一个钵内，再倒入整整一小坛绍酒和半杯秋油。
——秋油是旧时候的说法，经过三伏天晒酱，深秋时抽取的第一批酱油，秋油比普通酱油更鲜香醇厚，
颜色也要更漂亮一些。
但这种掐时掐点的东西现在连农村里也不会费力气去做了，
毕竟市面上加了各种添加剂和色素的酱油同样能给食材上色提鲜，
也就像池冉爷爷那样几十年的土大厨才愿意花这个功夫。
除了这两样调味，池冉并没有再放其余的香料，而是将蹄髈用另一个钵盖住，放进锅内隔水蒸。
做完这些，池冉开始剥蒜，蹄髈要闷烧两个小时才能软烂，期间他打算再腌个糖蒜，
等正式开业了当餐前小菜，免费赠送。
墙上的挂钟时针很快转了一圈，渐渐的，丝丝缕缕的香味儿从两个瓦钵间的缝隙里溢出来，
不一会儿整个后厨就弥漫起浓郁的肉香。
大四喜蹲坐在角落里，圆胖社会的猫脸上满是忐忑。
它一只猫在厨房帮不上忙，之前说收银，现在店也还没开业，担心池冉会觉得自己没用，把它炒了，
只好一声不吭，尽量降低存在感，但此刻它动了动鼻子，眯起的绿眼睛缓缓睁大。
好，好香！
随着时间推移，香味越来越浓，很快飘出了后厨。
贺志文正在家里给女儿读故事书，闻到香味的时候还以为是保姆在做红烧肉，
笑着说：“张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红烧肉也太香了吧！”
谁知保姆一脸懵：“没有啊，我今天做的酸菜鱼。”
贺志文一愣，随后想到什么，抱着女儿出了门，站在隔壁饭馆外面，那肉香味儿更是不受控制地往鼻孔里钻，
父女俩顿时感觉饿了。
贺志文在半开的大门上敲了两下：“小老板做什么好吃的呢？”
他没顾得上奇怪一晚上过去，池冉怎么还在店里没被吓跑，此时全部的心思都被香味吸引了！
池冉正在调腌糖蒜的糖醋汁，闻言洗了洗手跑去大堂和他打招呼：“在做神仙肉[1]。”
“神仙肉？”贺志文第一次听说，开玩笑道，“吃了能成仙吗？”
池冉笑起来：“哪有那么神奇，不过是普通蹄髈而已。”
神仙肉是老几辈煨猪蹄的做法，那时候临安还被叫作钱塘，
再往前据说连清河郡王某个受宠的侍妾也十分爱吃这道菜，王府小厨房每天都会准备，
飘出去的香味连天上的神仙闻了都想下凡，所以才被称为神仙肉。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家餐厅能把蹄髈做得这么香的。”贺志文已经开始馋了，但他毕竟是个成年人，
自制力比较强，不好意思当着池冉的面表现得太明显，贺敏年纪小，便没那么多顾忌，大大的咽了口口水。
“还要再煨半小时，等好了我给你们盛一碗。”池冉摸摸贺敏的脑袋。
“这怎么好意思……”贺志文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保姆已经做好了菜，他也不打算回去，
搬了把小椅子和女儿坐在自家店门口拉着池冉唠嗑，生怕对方反悔。
“小老板手艺绝了，我要是顾客，先不说菜的味道如何，单单闻到这香气也一定要进去尝一尝。”
贺志文说得真心实意，“就是我看你店里人手好像不大够。”
池冉把糖醋汁晾凉后倒进泡菜坛子里，开始一个一个地放处理过的蒜头，闻言点点头：“我打算招人的。”
主要是招服务员，他自己是大厨，收银交给大四喜，招聘启事已经写好了，就贴在外面墙壁上，
但他没什么钱，给的工资太低，一般人不愿意来。
贺志文也看见了，不过大家出来打工都是为了赚钱，钱不到位，人确实难招，这事他帮不上忙，
只好安慰几句让池冉不要急。
离营业执照下来还有几天，池冉倒也沉得住气，实在不行只能往上提待遇。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贺志文手机忽然震了下，是一条APP推送。
贺志文点开看了看，忧愁道：“第三起了。”
“什么？”池冉奇怪。
“连环杀人案，这个月第三起了。”贺志文把手机往他的方向偏了偏，于是池冉便看到了一大团马赛克。
神仙肉（2）
“死的都是男性，这一个是昨晚半夜被发现的，但据下面的评论说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贺志文也有些不安，跟吴垚一样叮嘱池冉天黑以后尽量不要出门，
“不是我说，就小老板这斯斯文文的模样，真遇上歹徒多半跑不掉。”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大四喜：……跑不掉的大概是歹徒。
说话间半小时过去，池冉进后厨盛肉，贺志文不好意思跟着去，只能和女儿伸长了脖子等在外面。
蹄髈已经被煨得软烂，在秋油的浸润下呈现出诱人的色泽，表皮的油脂融化进底下的瘦肉里，
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夹下一大块。
池冉装了一大碗，又浇了一勺浓稠的汤汁在上面，端出去的时候热气腾腾，贺志文看得眼睛都直了，
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
池冉没有把剩下的蹄髈装盘，而是和瓦钵一起端到了桌子上，再快手炒一盘油渣菜心，
他拿着碗问三花猫：“四喜，你要米饭吗？”
大四喜猛点头，它不奢望能吃肉，用闷蹄髈的汁儿拌米饭就满足了。
大四喜做收银员没工资，但池冉说了包吃住，当然不可能这么丧心病狂地连肉都不给人家吃，
所以当他把一大块色泽油亮的蹄髈肉盖到大四喜的饭碗里时，后者快感动哭了。
然后低下头猛吃。
第一口，大四喜就顿住了。
它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八十多年，逛过黑珍珠，也进过米其林，雁过拔毛，什么样的美食没尝过，
但它依旧被震撼了。
绍酒的醇厚，秋油的咸鲜将蹄髈本身的美味激发得淋漓尽致，而不会被多余的香料掩盖，
表皮的肥肉和瘦肉几乎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入口即化却并不松散。
而且最关键的是，随着蹄髈入胃，大四喜又体会到了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原本微薄的妖力好像又增加了一点点？
“老板，这道神仙肉简直太好吃了，作为咱们店的招牌菜，肯定能客似云来！”大四喜整个脑袋都埋进了碗里。
池冉确实有这个打算，神仙肉看起来是一道硬菜，但做法其实并不复杂，而且可以提前预备在锅里热着，
有客人点就能直接上。
他现在人手不够，只能从菜色上想办法，化繁为简，他打算过几天再做些凉菜和卤味，菜单也要好好琢磨一下。
另一边，贺志文抱着女儿，女儿抱着碗，父女俩乐颠颠地回到自家后院，
保姆不用吃光闻那味儿就知道自己做的一桌菜全被比下去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贺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软乎乎的蹄髈，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要吃肉肉。”
“好好好。”贺志文宠溺地给女儿挖了一块瘦的，贺敏好吃得眯起了眼睛，“还要！”
贺志文又连着喂了她几口，然后才顾得上自己，于是他也和大四喜一样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照理像蹄髈这样的大荤，吃完应该会很油腻，但贺志文一点也不觉得油一点也不觉得腻，
相反只有满口的酒香和肉香，身上残余的那丝疲惫之感完全消失不见，就跟昨天吃了粽子糖一样神奇。
他饭后跟正准备上飞机的老婆打视频，
把隔壁小老板和粽子糖神仙肉一顿夸：“等那边开张了，咱们一起过去吃。”
可惜贺太太并不买账，
反而一通数落：“要死啊，小敏才多大，你给她吃这么多肉，消化不良怎么办？果然不能指望男人带孩子！”
贺志文却笃定道：“不会，那小老板不知道有什么独家秘方，专治消化不良，小敏前两天胃口不好，
吃了粽子糖才又开始吃东西。”
贺太太将信将疑，想起什么说：“先不讲这个，
你之前不是说家里有奇怪的声音吗？我这次在港岛认识了一位大师，人家正好也要回临安，
答应过来帮我们看看，你让张妈今晚烧几个大菜，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贺志文闻言答应了。
像他们这种做玉器古玩生意的多多少少都信点鬼神之说，毕竟古物有灵，又传了几百年，
谁也不能保证哪个玉镯哪件瓷瓶上不会附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这些事以往他也只是听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然而自打上周末去乡下给祖父修坟回来，身边就一直怪事频出。
先是他连着做了三四晚的噩梦，再后来女儿贺敏也胃口不好，不愿意吃东西，
半夜还跟他说家里有奇怪的咚咚声，就好像有谁赤着脚在蹦迪似的。
贺志文以为是女儿睡迷糊了，谁知他仔细听了听，居然真的有，就在客厅里，他大着胆子走过去开灯，
结果啥也没看见。
昨晚父女俩都吃了粽子糖，难得一觉睡到大天亮，倒是没听见那声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
贺志文也觉得有必要请大师过来看看。
池冉吃完午饭又做了几坛酸黄瓜和腌萝卜，整整齐齐码在后厨墙根上，
然后搬了躺椅和大四喜一起躺在天井里晒太阳。
“等过段时间，柿子再黄一点，咱们还可以做柿饼。”池冉仰头望着老柿子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大四喜吃得肚皮滚圆，这会儿懒洋洋趴在他脚边，如果说先前还因为老窝被占有一点点伤感，那么现在……
伤感？什么伤感？那是啥玩意儿？它不知道，它只知道自己遇上神仙老板啦，
以后不仅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食物，还能增长妖力！
在灵气稀薄的现世，小妖的修为想要有所寸进，简直难如登天，但现在它，大四喜，
竟然跨出了登天的第一步，说不定在未来的某天，它真有可能化成人形！
大四喜光想想就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半下午的时候，铺子门被敲响，来人是异管局的那个办事员吴垚。
“吴哥。”池冉惊讶，毕竟对方昨天才来过，他疑惑地问，“是又要填表格吗？”
吴垚摆摆手：“不不，我就来问点事情，问完马上还要去下一家。”
“什么？”池冉抓了把桌上的山核桃给他。
这核桃是他自己炒的，个头不大，但吃起来特别脆也特别香。
吴垚边剥核桃边说：“就是最近那个连环杀人案，小老板听说了吗？”
“今天看到新闻了，具体不了解。”池冉点点头。
吴垚叹了口气：“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上头现在很重视，所以要我们配合地方民警挨家挨户问询，
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那吴哥你们更有的忙了。”池冉看看办事员逐渐后移的发际线，感慨想不到土拨鼠也会有脱发的烦恼，
在异管局当差真不容易啊。
“嗐，谁让咱是清河办事处的呢。”吴垚把核桃肉丢进嘴里。
“嗯？”池冉听出他话里的不对，清透漂亮的桃花眼微睁。
“小老板不知道吗？死的那三人都是咱们清河街的。”吴垚拍拍手上的碎屑。
清河街很长，只有南段是商铺，北段建的住宅，池冉刚来临安，又一直在忙开饭馆的事，基本都在附近打转，
其他地方还没去过，而吴垚口中的三名死者正是清河街北段的住户。
“而且死法还相当诡异，浑身上下没有大的伤口，就脖子上两个小洞，全身血液都流尽了，
才死去没两天就开始散发腐尸的恶臭，不像寻常凶案，所以局里认为这事恐怕有妖物或者鬼物掺和进来了。”
吴垚说着自己打了个哆嗦，他虽然是妖怪，但作为一只土拨鼠精，除了比普通土拨鼠叫声更大打洞更快以外，
没有什么厉害的本领，所以对于那些凶兽或者厉鬼他也很害怕啊。
恶臭……
池冉下意识就想到那顶鸭舌帽，
他把两次见到对方的情形告诉了吴垚：“我不知道我闻到的臭味和吴哥说的是不是同一种，
但他看上去是个人类，而且很正常，没有死掉，也没有被吸血。”
吴垚摸摸自己的大门牙，觉得应该只是个巧合，不过还是把池冉提供的线索记录了下来。
吴垚合上本子，照例叮嘱他注意安全，完事了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
目光炯炯地问池冉：“对了，小老板，你上次的那个粽子糖还有吗？”
池冉：？
神仙肉（3）
池冉觉得他的清口糖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吴垚和大四喜一样也察觉到了粽子糖的特别之处，但他以为只是池冉祖传的独家秘方，因此并没有多想。
池冉把剩下的粽子糖分成两份，一份打包给了吴垚，另一份打算等会儿给贺敏送去。
吴垚把粽子糖和池冉给的山核桃往兜里一揣，美滋滋地走了。
下午五点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四喜蹲坐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自家老板，
那一大钵神仙肉中午都吃完了。
池冉看着瘦，食量却大得惊人，几乎三分之二的蹄髈都进了他的肚子，关键还一点看不出来，
大四喜当时就有点怀疑猫生。
“老板，你晚上还做神仙肉吗？”大四喜吸了吸口水。
其实不做神仙肉也没关系，从粽子糖到神仙肉还有中午那碟没有姓名的清炒菜心，
它已经笃定池冉做什么都好吃，每一道菜都蕴含那种能够提升妖力的东西。
它猜测这或许就是曾经无比丰沛而现世已经极度匮乏的灵气，有了灵气妖怪们才能修炼，
鬼魂们也更容易消除业障，进入轮回，没见这百年来阴司鬼多得都快爆仓了吗？
至于池冉做的菜为什么会蕴含灵气，大四喜想可能和他的根脚有关，就像许多瑞兽天生能带来福运一样，
它没见过池冉的妖形，但肯定非常不一般就是了，给这么不一般的老板打工，大四喜激动得脸都圆了一圈。
“晚上我不做饭，咱们去街上别的店吃。”池冉说。
？
大四喜不愧是活了八十多年的社会猫，只疑惑了一秒便明白了池冉的打算。
池老板第一次开饭馆，没什么经验，他准备参考一下周边其他同行的菜色和定价。
一人一猫沿着清河街来回走了两趟，最后选了一家人气最旺的，因为是工作日，不需要排队，
但里面已经没多少空位了。
店里禁止宠物入内，池冉便给大四喜施了个障眼法，大概因为生意太好，服务员刚开始并不热情，
直到发现进来的小哥哥唇红齿白，比许多明星还好看才赶紧过来把人领到座位上，边走边还不住用余光瞥他。
这家店支持扫码点单，所以当服务员提出自己可以帮忙下单时，池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看菜下碟可不好，他暗暗祈祷能招到个敬业的服务员……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来呢！
池冉翻了下菜单，就是普通的家常菜，不过摆盘很漂亮，看得出厨师用了心，但价位比他想象得还要高一些，
毕竟清河街上的铺子租金都不便宜，定价低了别说房租，恐怕连厨师的工资都发不出。
池冉忍着肉痛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他粗粗算了一下，一顿饭又花了不少钱。不过这属于前期必要投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池冉在心里盼望那些证照尽快下来，然后他就能营业赚钱了。
半小时后，一桌招牌菜上齐。
作为清河街上最受欢迎的中餐厅，西和园会火靠的自然不仅仅是摆盘，东坡肉肥而不腻，叫花鸡香气扑鼻。
“你觉得怎么样？”他喝了口莼菜汤，小声问对面正在吃西湖醋鱼的大四喜。
大四喜咽下嘴里的鱼肉，想也不想地说：“也就那样吧，普通人类厨师能做出来的水准，
跟老板你做的完全没法比。”
大四喜这话听着像彩虹屁，可天地良心它真没有！
如果没尝过池冉的手艺，西和园的菜或许还能称得上一句不错，
但现在这些美味的食物在大四喜眼里就仅仅只起到饱腹的作用，好吃却缺少灵气，所以就没了灵魂。
池冉点点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家员工的彩虹屁。
两只吃完付钱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池冉回到铺子，想起给贺敏的粽子糖，就拎着油纸包去了隔壁。
结果荣宝斋大门紧闭，他敲了敲没反应便打算明早再来，就在这时门开了，
贺志文原本紧张的神情一见是池冉，顿时松懈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吗？”池冉问。
贺志文探头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家里最近不干净，在请大师作法。”
“大师？”池冉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睁得溜圆。
“是我老婆从港岛请来的，据说非常厉害，在玄学圈子里相当出名。”贺志文又问起池冉的来意。
池冉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他。
贺志文一看是粽子糖顿时眼睛一亮，挠挠头鬼使神差地说：“谢谢啊，小老板要不进来坐坐？”
贺志文话刚出口就直觉不合适，家里闹邪祟还叫人进来，换作别人估计当场就要翻脸，
然而池冉却大大方方道：“好呀。”
贺志文抹了把脸，他忽然想到池冉连铺子闹鬼都不怕，还好端端地开起了饭馆，
便隐约感觉眼前的少年恐怕不是一般人。
池冉跟着贺志文穿过荣宝斋的前厅，作法需要的香案被摆在天井里，
贺志文口中的大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大胖和尚，穿一身黄色僧袍，正和一位中年美妇低声说着什么。
两人还未注意到池冉，美妇身边的小女孩便挣开妈妈的手，开心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池冉笑眯眯地摸了摸贺敏的脑袋。
“这位是……”贺太太疑惑地看向自己丈夫。
“隔壁铺子的池老板，来给小敏送粽子糖。”
贺太太之前听丈夫提起隔壁商铺终于租出去了，新来的小老板做得一手好菜，她没想到池冉居然这么年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中生，那店能开得起来吗？
贺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另一边大师开始问贺志文最近遇到的怪事。
“就家里总是发出奇怪的响声，过去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对了，我前两天晚上还一直做噩梦，
多亏小老板的粽子糖才勉强能睡个好觉。”贺志文朝池冉感激地笑笑。
“奇怪的声音……”
“什么样的噩梦？”
大师和池冉同时开口，前者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抬着下巴哼了哼：“异响和梦魇是十分常见的冤魂作祟的表现，贺老板家里又是开玉器古玩店的，玉通灵，
容易招惹过路邪祟，这种情况我在港岛见多了。”
大师说得头头是道，贺志文夫妇一听真有冤魂作祟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惊慌道：“大师，那现在该怎么办？”
“待我施法将其驱逐便可以了。”大师信心满满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肚腩。
池冉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法杖上，表面已经起了包浆，看上去光滑内敛，确实是柄有些年头的法器，
这大师似乎不全是个骗子，但……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可我并没有在荣宝斋里闻到阴气呀……”
整个院子里反而充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怪味儿，有些臭还有些膻。
冤魂属于鬼物，只要是鬼物都自带阴煞之气，好鬼阴气重一些，厉鬼则煞气重一些，池冉作为九尾狐，
天生比人类对鬼怪的感知要敏锐得多。
“你个小娃娃懂什么？阴气是你用鼻子闻就能闻到的吗？”大师嗤了一声，对池冉三番两次插嘴相当不满。
他转而看向贺志文，高傲道：“贺太太，我回临安是准备参加两个月后灵隐寺举办的水陆法会，
听说你家里不太平才顺路过来瞧瞧，这位小哥既然这么大能耐，不如就让他来帮你们驱逐邪祟好了。”
大师作势要走人，顿时把贺太太急坏了：“大师，大师你可不能走啊！”
贺志文也慌了神，他刚开始是不知者无畏，现在人大师说荣宝斋里真有脏东西，顿时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
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女儿，连声道：“大师留步，我再加五万辛苦费。”
大师不为所动，贺太太赶忙道：“十万，再加十万，大师务必帮我们这个忙啊！”
大师又看了眼旁边一脸无辜的池冉，贺太太给丈夫使眼色，贺志文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叫了声小老板。
池冉后退一步，站在屋檐下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发出一个音。
大师满意地收回目光，点燃案上的香烛，口中念念有词。
池冉掏出手机看时间，正好晚上八点，清河街作为临安最大的商业步行街，
哪怕是工作日也有不少本地人和游客过来闲逛，因此能听到忽高忽低的人声从院墙外传进来。
贺志文夫妇一左一右拥着女儿，神情紧张，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某个晦暗的角落里窜出来，
然而几分钟过去一切安然无恙，只有微凉的夜风穿过天井。
“大师，这……”贺太太询问地看向大师。
大师抹了把自己的光头，也有些奇怪。他刚刚念的是招魂咒，
按原本的打算是先让躲在荣宝斋作乱的冤魂显形，再用伏魔杖将其击毙，这事儿便能轻轻松松了结，
可现在冤魂根本不出来，他还击个屁啊。
“再等等……”贺志文刚开口安抚妻子，就见大师神色一凛，法杖也被横在了身前。
人声，风声，虫鸣声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了，整个荣宝斋内安静到令人窒息。
池冉站直身体，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月亮被乌云遮蔽，黑压压一片，案上的香烛悄无声息地灭了，
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残留的香烛味儿混着泥土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
“啊！”贺太太短促地叫了一声，贺志文摸索着将妻女牢牢抱在怀里，惊慌失措地喊大师。
“何方鬼物，在此……作乱？”大师光秃秃的脑门上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操啊，接这单生意的时候，他以为就普通冤魂不肯投胎，滞留人间，随便超度了就是，贺太太出的价钱又高，
这钱就跟躺着赚差不多，现在看来钱赚不赚得到另说，他们这一屋子人搞不好可能全要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