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一个早上，离起床的闹钟还有一个小时，我被手机铃声惊醒。
匆匆起床，迅速完成请假、改签车票、打包行李一系列行动，我几乎卡着发生的时间点
赶上了回老家的动车
车站人潮汹涌，车厢内人头攒动，我跟寄存物品的大姐讨价还价，向帮我放行李的小哥致谢，
对我跟我说抱歉的冒失乘客报以微笑。像一个放暑假的学生，出差的职业女，或者任何一个往来
匆匆的旅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藏了一个巨大且翻涌着的心事，悲伤像一个膨胀的气球，随时都会炸
裂开来，吞噬掉我刻意的理性和克制。
我怀有侥幸，企图搭乘快车跨越过并不算遥远的距离，追上催人的时间。可是，姥爷并没有等着我。
来不及尝尝我带给他的礼物，他走前曾念叨过的蛋白粉。来不及再絮叨两遍我听过无数次的叮嘱：
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在单位要勤快点，年轻人要多学本领啊。
而我也再没有机会问问他，我一直好奇却始终没有勇气问起的问题：在他的心里，有没有一刻，
曾经为他的外孙女感到骄傲过？
屋子里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老家人多礼数多，虽然来人过年时常会见到，但我总也记不住他们的
称呼和相貌。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整间屋子一片嘈杂。我站在人群里束手无策，机械地跟着其他人为复杂的
追悼仪式做准备，恍惚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一路积攒的悲伤突然轻飘飘地悬在半空，找不到出口。我早已习惯了在人前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
特别是这一刻，在熟悉又陌生的人群中，除了逃离，我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解脱办法。
只是心里一遍一遍地怀疑着，那个又抠门又倔强又暴脾气的老头儿，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们给你叠了那么多纸元宝，是不是这次你终于可以敞开享受了？
众人渐渐散去，刻意变得空荡沉静。我看见舅舅掐灭了烟。不一会儿沙发的一端传来他啜泣的抖动。
这个房间里，终于不再需要所谓的强作镇定和接受现实了。
动车上，我压低帽檐，戴上黑色口罩，不让任何人看到我不受控的眼泪。
实际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周围的人有在高声接打电话，有在睡觉，有在专注地刷着手机，
谁都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一个伤心人。
这是所有人都习惯了的生活状态，更何况，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秘密，在平常的、琐碎的、
庸碌的每一个瞬间，独自消化了，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露出疲惫的马脚。
喧嚣声中，我听见侧排男子打着电话闲谈，叹着口气说：“愁也没办法，我再不生这个病就好了。”
隔着走廊的女子独自带了一个约有两三岁的孩子。大概吵闹无趣的车厢对小孩子来说实在煎熬，
他时不时发出哭喊，提出各种要求，把各种东西扔到地上。
女子忙不迭地哄着孩子，一边和气地向周围人致歉。她面前支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几次差点被孩子打到地上，得空她就在上面操作几笔。
后来她开始频繁的接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女子突然委屈地说：“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
隔着走廊，她疲惫的样子显得格外落寞。再过一会儿，她的委屈就会随着列车抛却在路途，
下了车，日子会继续，一切将如旧。
成年人的崩溃，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
我自己的亲身体会是，最近几年，自己的泪点变得越来越低了。
小的时候常常不理解为什么大人们在看电视剧，或者与人分别等一些很平常的事情时掉眼泪，
难道他们不知道剧是假的，分别还会再见吗？
后来又困惑，为什么总有人为情所困，折磨别人更折磨自己，难道他们不懂得挥别错的才能
与对的相逢吗？
慢慢地我终于知道，人生又能有多少时间用来相遇和相守呢？命运总是悄悄替你标好筹码，你享受过多少
得到的欢愉，就会有相应失去的痛苦。
见过人人生苦难的人，心会越来越柔软，软到一根细小的刺，都会戳破之前所有的伪装。
那就偶尔允许自己任性一下吧，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夜晚如宿醉，悲伤如旧梦，而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反正明天总是重头来过的好日子。
但愿醒来阳光明媚，天气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