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片段2

貢獻者:子慕予兮善窈窕 類別:简体中文 時間:2019-03-13 13:42:46 收藏數:112 評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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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热得发了狂。
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像下了火。
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
使人觉得憋气。一点风也没有。
祥子在院中看了看那灰红的天,
打算去拉晚儿——过下午四点再出去;
假若挣不上钱的话,他可以一直拉到天亮:
夜间无论怎样也比白天好受一些。
虎妞催着他出去,怕他在家里碍事,
万一小福子拉来个客人呢。
“你当在家里就好受哪?屋子里一到晌午连墙都是烫的!”
他一声没出,喝了瓢凉水,走了出去。
街上的柳树,象病了似的,
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的,
无精打采的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
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
与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
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
烫着行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
整个的老城象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出气。
狗爬在地上吐出红舌头,
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的大,
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化开
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也好象要被晒化。
街上异常的清静,
只有铜铁铺里发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单调的叮叮当当。
拉车的人们,明知不活动便没有饭吃,
也懒得去张罗买卖:
有的把车放在有些阴凉的地方,
支起车棚,坐在车上打盹;
有的钻进小茶馆去喝茶;
有的根本没拉出车来,
而来到街上看看,看看有没有出车的可能。
那些拉着买卖的,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
也居然甘于丢脸,不敢再跑,
只低着头慢慢的走。
每一个井台都成了他们的救星,
不管刚拉了几步,见井就奔过去;
赶不上新汲的水,便和驴马们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气。
还有的,因为中了暑,
或是发痧,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永不起来。
连祥子都有些胆怯了!
拉着空车走了几步,
他觉出由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
可是,见了座儿,他还想拉,
以为跑起来也许倒能有点风。
他拉上了个买卖,把车拉起来,
他才晓得天气的厉害已经到了不允许任何人工作的程度。
一跑,便喘不过气来,而且嘴唇发焦,
明知心里不渴,也见水就想喝。
不跑呢,那毒花花的太阳把手和脊背都要晒裂。
好歹的拉到了地方,他的裤褂全裹在了身上。
拿起芭蕉扇搧,没用,风是热的。
他已经不知喝了几气凉水,
可是又跑到茶馆去。
两壶热茶喝下去,他心里安静了些。
茶由口中进去,汗马上由身上出来,
好象身上已是空膛的,不会再藏储一点水分。
他不敢再动了。
坐了好久,他心中腻烦了。
既不敢出去,又没事可作,
他觉得天气仿佛成心跟他过不去。
不,他不能服软。
他拉车不止一天了,夏天这也不是头一遭,
他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泡”一天。
想出去,可是腿真懒得动,身上非常的软,
好象洗澡没洗痛快那样,汗虽出了不少,
而心里还不畅快。又坐了会儿,他再也坐不住了,
反正坐着也是出汗,不如爽性出去试试。
一出来,才晓得自己的错误。
天上那层灰气已散,不甚憋闷了,
可是阳光也更厉害了许多:
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
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屋顶上,墙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
白里透着点红;由上至下整个的象一面极大的火镜,
每一条光都象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
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
每一个声响都难听,
每一种气味都混含着由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
街上仿佛已没了人,道路好象忽然加宽了许多,
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白花花的令人害怕。
祥子不知怎么是好了,低着头,拉着车,
极慢的往前走,没有主意,没有目的,昏昏沉沉的,
身上挂着一层粘汗,发着馊臭的味儿。
走了会儿,脚心和鞋袜粘在一块,
好象踩着块湿泥,非常的难过。
本来不想再喝水,可是见了井不由的又过去灌了一气,
不为解渴,似乎专为享受井水那点凉气,
由口腔到胃中,忽然凉了一下,
身上的毛孔猛的一收缩,打个冷战,非常舒服。
喝完,他连连的打嗝,水要往上漾!
走一会儿,坐一会儿,他始终懒得张罗买卖。
一直到了正午,他还觉不出饿来。
想去照例的吃点什么,看见食物就要恶心。
胃里差不多装满了各样的水,
有时候里面会轻轻的响,
象骡马似的喝完水肚子里光光光的响动。
拿冬与夏相比,祥子总以为冬天更可怕。
他没想到过夏天这么难受。
在城里过了不止一夏了,他不记得这么热过。
是天气比往年热呢,还是自己的身体虚呢?
这么一想,他忽然的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
心中仿佛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是的,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他害了怕,可是没办法。他没法赶走虎妞,
他将要变成二强子,变成那回遇见的那个高个子
,变成小马儿的祖父。祥子完了!
正在午后一点的时候,他又拉上个买卖。
这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又赶上这一夏里最热的一天,可是他决定去跑一趟。
他不管太阳下是怎样的热了:
假若拉完一趟而并不怎样呢,
那就证明自己的身子并没坏;
设若拉不下来这个买卖呢,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跟头栽死在那发着火的地上也好!
刚走了几步,他觉到一点凉风,
就象在极热的屋里由门缝进来一点凉气似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看路旁的柳枝,的确是微微的动了两下。
街上突然加多了人,铺户中的人争着往外跑,
都攥着把蒲扇遮着头,四下里找:“有了凉风!有了凉风!凉风下来了!”
大家几乎要跳起来嚷着。
路旁的柳树忽然变成了天使似的,
传达着上天的消息:“柳条儿动了!老天爷,多赏点凉风吧!”
还是热,心里可镇定多了。
凉风,即使是一点点,给了人们许多希望。
几阵凉风过去,阳光不那么强了,一阵亮,一阵稍暗,
仿佛有片飞沙在上面浮动似的。风忽然大起来,
那半天没有动作的柳条象猛的得到什么可喜的事,
飘洒的摇摆,枝条都象长出一截儿来。一阵风过去,
天暗起来,灰尘全飞到半空。尘土落下一些,
北面的天边见了墨似的乌云。祥子身上没了汗,
向北边看了一眼,把车停住,上了雨布,
他晓得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不容工夫的。
刚上好了雨布,又是一阵风,黑云滚似的已遮黑半边天。
地上的热气与凉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的干土,
似凉又热;南边的半个天响晴白日,北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
仿佛有什么大难来临,一切都惊慌失措。
车夫急着上雨布,铺户忙着收幌子,
小贩们慌手忙脚的收拾摊子,行路的加紧往前奔。
又一阵风。风过去,街上的幌子,小摊,与行人,
仿佛都被风卷了走,全不见了,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
云还没铺满了天,地上已经很黑,
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黑夜了似的。
风带着雨星,象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
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北边远处一个红闪,
象把黑云掀开一块,露出一大片血似的。
风小了,可是利飕有劲,使人颤抖。
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好似的,
连柳树都惊疑不定的等着点什么。又一个闪,
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
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
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几个,他哆嗦了两下。
雨点停了,黑云铺匀了满天。又一阵风,
比以前的更厉害,柳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
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
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被裹在里面,
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
全迷糊。风过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
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
一阵,地上射起了无数的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
几分钟,天地已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
地上的河横流,成了一个灰暗昏黄,
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地方;
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地上的水过了脚面,
已经很难迈步;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与背,
横扫着他的脸,裹着他的裆。他不能抬头,
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他象要立定在水中,
不知道哪是路,不晓得前后左右都有什么,
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心中茫茫的有点热气,耳旁有一片雨声。他要把车放下,
但是不知放在哪里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
他就那么半死半活的,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前曳。
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一声不出的任着车夫在水里挣命。
雨小了些,祥子微微直了直脊背,
吐出一口气:“先生,避避再走吧!”
“快走!你把我扔在这儿算怎回事?”坐车的跺着脚喊。
祥子真想硬把车放下,去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是,看看身上,已经全往下流水,
他知道一站住就会哆嗦成一团。
他咬上了牙,郯着水不管高低深浅的跑起来。
刚跑出不远,天黑了一阵,紧跟着一亮,雨又迷住他的眼。
拉到了,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
祥子没说什么,他已顾不过命来。
雨住一会儿,又下一阵儿,比以前小了许多。
祥子一气跑回了家。抱着火,烤了一阵,他哆嗦得象风雨中的树叶。
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
喝完,他钻了被窝,什么也不知道了,似睡非睡的,耳中刷刷的一片雨声。
到四点多钟,黑云开始显出疲乏来,
绵软无力的打着不甚红的闪。一会儿,西边的云裂开,
黑的云峰镶上金黄的边,一些白气在云下奔走;闪都到南边去,
曳着几声不甚响亮的雷。又待了一会儿,西边的云缝露出来阳光
把带着雨水的树叶照成一片金绿。东边天上挂着一双七色的虹
两头插在黑云里,桥背顶着一块青天。虹不久消散了,
天上已没有一块黑云,洗过了的蓝空与洗过了的一切,
象由黑暗里刚生出一个新的,清凉的,美丽的世界。
连大杂院里的水坑上也来了几个各色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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