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那一天》--赖香吟

貢獻者:弈沚 類別:简体中文 時間:2023-03-23 20:13:10 收藏數:11 評分:0
返回上页 舉報此文章
请选择举报理由:




收藏到我的文章 改錯字
那一天
海子的朋友西川这样说过:“我一直假设海子卧轨自杀那天,他往山海关
走,如果碰见个熟人,可能就去饭馆吃饭了。”
心理卫生的书上说,自杀者亲友对这件事总是试图否认,甚至说那不是自
杀,一定是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巴黎与东京的时差是八个小时,回到巴黎的五月经常在晚上打电话给我,
东京的下午或黄昏,分别前的争吵像没发生过,我们又回到爱护的状态,控诉
与告解已经结束,不再严厉谈论伤害与死亡,转而无轻无重分享着一些生活里
正面的讯息。是的,正面,五月那时候像株趋光植物,努力复原自己,重新留
意身边的人事关系,从客观事务尝试重建自己的秩序,而且,她开始写了,把
这些经过都写下来,然后,翻过去,变换另一个自己。
我对她有信心。虽然五月总不甘心于命运的桎梏而总想要死,但相对地,
她的韧度也一直很够,顾城对死写过几个字:
“我不能够死,我很珍惜我的死,它像颜料一样美丽,应该要画一张
画。”五月也给我类似感觉,他们绝非轻易舍得可死。当时五月知识与情感正
发展到最灵敏与成熟的阶段,如果透过写,梳理了内心的纠结,原谅了伤害,
她是有可能打破桎梏,穿跨到下一个阶段的,她不就是这样一路做过来的吗?
她有野心,她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获取生命的才能,奔放如
扑火之飞蛾。只是,现在,她得先爬起来才行。
不可否认,时好时坏。有时她写来极美的信:早春巴黎,塞纳河畔到处抽
着绿芽,一片生机勃勃,雀跃的美。有时又跌宕反复:“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在
呕吐,要把全部爱的经验都呕吐出来,语言文字是一个向上超越的可能性,但
不是全部,全部的体验是一个大呕吐。我得把这些全都呕吐出来才行。”温柔
很快被悲哀用尽,阴影总是很快覆盖了明朗,但我信心不灭,我相信我们之间
的承诺,写,然后,活。五月向来总会比我早一步踢翻这个世界,尽管这一回
合如此险峻。
屋漏偏逢连夜雨,兔子死了,情人留给她的纪念物。
接下来的剧情便乱掉了。五月语言愈来愈不稳定,有时候极好,有时候布
满眼泪与嚎叫,整个人仿佛被怨恨塞满,身体也显然历经摧残而病痛了,所有
梦游队伍曾经写过关于生之困境、精神折磨的情景,仿佛都在耳畔重现,我担
心,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也要如芥川所说:无论怎么样的战斗,都是肉体上所
不可能的了。她终究要朝着那个命运走去吗?啊,我不禁感到丧气了,如何在
死的满空黑影之中说出任何有效的言语呢?认识五月这么些年,我真正能拉回
她多少呢?为什么有时候她在身边我明明感到她生之力量如此充沛,而我放开
手就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朝那个命运走去呢?最后的五月,说着极陌生的言
辞,宽恕与怨恨交织,虚弱与恐惧合唱,我开始疑心她话的真假,担心她被幻
觉与幻听带走。
芥川龙之介,《某傻子的一生》,最后一节,《败北》:
他执笔的手开始颤抖了,甚至连口水也流了出来。除了服用0.8公克的
veronal(催眠镇静剂)之后的苏醒,其余时间他的脑袋不曾是清醒的,且那
清醒也不过半小时或一小时而已。他只是在黯淡之中度着日子,仿佛拿着一把
锋刃已经磨损的细剑作为手杖罢了。
即便如此,我仍然无法同意《遗书》的写作是为了接下来自杀而作的留
言,一个早已笃定的计划,甚至是一场凄厉的死亡表演。相反地,我认为《遗
书》充满了求生的努力,对死亡的爬梳何尝不是为了克服死亡。写成了,是要
走过这个关卡,而非写完了即可赴死。尽管后来的发展看起来像后者,但那实
在是另一桩现实意外的结果。这样的坚持,听起来也许像心理学书上说的:否
认、拒绝接受五月的死亡,转而寻找代罪羔羊;但我至多只能接受以下的说
法:《遗书》写作时间的确是危险期,在此脆弱当口,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
点燃死亡的火种,绝壁攀爬,一念之间,从制高点坠落,《遗书》真正平面成
了遗书。
记忆刷白,那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少数几个点,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了。
那最后的一天?两天?五月给我打了几通电话?很多?或是仅仅只有最后
那一通?无论如何,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最后一通了。
那是一个已经失序的五月。时而柔和,时而暴怒接近诅咒,然后,一些交
代,但我记得那些话都还是以如果开头的。她的语气中有很多很多的暴力,像
是消化不了而被席卷着走,她告诉我就要去死,不给我空间地讲了许多话,然
后说,就这样了。
她挂断。我拨过去。她接起来,语气虚弱,平平常常地回答:不要再说
了。
我意识到她要挂电话,等等,我喊她,我得想办法,阻止她。
等等——
电话断了。
一种恐怖感瞬间使我汗毛直竖。这是什么意思?五月现在要做什么?她身
边有人吗?老天,告诉我,这是真是假?我要怎么判断?
回拨电话,没有人接。恐惧撒下漫天大网,我动弹不得。没有勇气再拨电
话,我必须承认,拜托,五月,换你拨电话给我吧,我怕了。
东京夜半,台湾也晚了。我困在小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不认
识任何她在法国的朋友,手边只有她老家电话,又抓不出轻重是否该拨电话把
两个老人叫醒,叫醒该怎么说呢?我想必还抱着微薄的侥幸之心,一会儿想,
不会,五月不会死的,她只是说如果;一会儿心里又警报大作,如果五月这回
来真的怎么办?怎么办?我很急,简直像从地球轨道上被抛掷出去,前后左
右,找不到着力点降落,我和五月距离如此遥远,但她声音又在耳畔,我要怎
么穿过其间这些距离?距离?距离?时间一分一秒经过,我拿不定主意,束手
无策,一分一秒都是惊险,无法停下念头不去揣测死亡的脚步,这一秒,五月
在做什么?她发生什么事?这些疑问,终我一生都不可能得到解答了。
折腾半夜。东京清晨,巴黎中午?我不确定,全不确定。电话响起来,我
感到恐怖,孤注一掷地赌,这种时间的电话,如果,如果不是出现五月的声

一个不认识的声音,我的心沉下去——
对方断断续续说明,如何弄到我的电话,以及为什么要通知我;我沉默听
着,对方接下来讲的内容是非日常的,我该惊讶大喊:什么?你说什么?开玩
笑!够了没!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我该大喊大叫的,但是,我的心,抓不住,摸不着,唯一可辨识的念头
是:真、的、发、生、了。
没有失控,没有任何情绪,打断她:我知道了。
过去几个小时,我该猛按警铃,我该像个疯子打电话,任何可以超越那个
距离的动作,就算它一点意义都没有,可笑我连这个都不确定,我还抱着可怜
的侥幸之心,我做了什么?
青春最爱的冒险,这盘赌上了五月的命。我输得彻底,错得彻底。我有不
输的机会吗?莫非在她挂我电话之后就把刀尖刺进自己的心?五月,这太残忍
了。
心或情绪,平静莫测,风浪未兴,我不明白自己。
过了很久,我让自己站起来,把电话放回原位,把自己放进原来的时间,
换衣服,装提袋,打开门,走出去,等公车,换电车。轮轴滑过枕木,离开月
台,加速,奔驰,风刷过窗际,往事一幕幕浮生而疯狂地倒退,五月去了哪
里?我能抵达哪里?这世界运转一如往常,我也做着一如往常的事,车厢人群
密贴,恐怖感转成了麻木,如果我不说,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被戳破了一个
洞,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像气球一样消失了……我急急下了车,急急进了教室,
顶着一颗烧灼的脑袋呆呆地坐在老位置上,同学说话的声音好远,熟悉中国当
代艺术的先生走进来,发了资料,然后,他的声音飘起来:“在进入七。年代
的绘画之前,我想先跟各位岔题谈一下文学,尤其是诗,今天我打算以顾城来
谈,嗯,不知各位是否知道顾城在纽西兰8的事情……”
啊,好像有一个细胞活跳跳地瞬间醒了过来,这是开玩笑吗?可以这么巧
在这个时候有人要提起顾城?我简直是生气了,顾城,这两个字我为什么忽然
听懂,一听懂整个痛苦就波涛汹涌起来,为什么非岔题顾城不可?为什么这些
残忍的事总不终止?
1995年
7月3日
一夜暴雨,五月走后一星期了。
经历到自己身心里一些很奇异的变化,似乎整个人莫名地在被推着往生与
遗忘的方向走。关于五月,渐渐有种奇异的阻力,阻止我不再揣想巴黎可能的
场景,取而代之浮上来的尽是往日回忆与一些五月说过的言语。此刻她的躯体
仍然孤独躺在巴黎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姊姊与双亲,应该已经抵达了吧。
星期四,在楼下大厅遇见法国朋友法夏尔,他依旧送给我一个微笑,我停
下脚步,因为想到了巴黎。
“日安。最近好吗?”他说。
我挤出一丝微笑。
“怎么了?你看起来如此憔悴。”他友善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看着他,
满脑子巴黎,五月孤独躺在那里。
“你来自巴黎,是吧?”我开口说。
“对啊,你去过巴黎吗?”
我摇摇头,吞吞吐吐:“可是,现在我很想去……”
“真的吗?什么时候?”他兴奋起来,“我明天就要回巴黎呢。”
我望着他,不能相信机运在这个关节眼上跟我开玩笑,眼前这个人明天就
能置身巴黎?而我却在这儿一分一秒动弹不得……
“怎么了?”见我眼眶转红,他很诧异,“发生什么事吗?”巴黎这个词
在这时刻使我软弱,我忍不住想说出来,告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都好,我
的朋友在巴黎自杀了……
"Don't cry, my poor girl..."法夏尔已经慌张得说不出日文,像熟朋友那
般拥抱我。
“我没办法去巴黎,没有签证,没办法马上就去……”我一边哭一边凌乱
说出实情:我想去巴黎看自杀的朋友,偏偏巴黎这么远,这么难,我没有办
法……法夏尔迷惑看着我,我想他已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吃惊地看着一
个向来没有热络反应的女孩在他眼前哭泣。
“不要哭了,总有办法可以想的。”他帮我抹去眼泪,问道,“你学什么
的?”
“历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
“那还好。来,我给你一个住址,你来巴黎的时候,如果真找不到工作就
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帮你的。”他说得很正经,“要不,你就先去看他,住一
阵子就好,旅游名义的话随时可以去的……”
我几乎要破涕为笑,原来他没听懂我的日文,也难怪,自杀是个多冷僻的
字眼,是可以随便跟人说的吗?法夏尔听成我是因为思念巴黎朋友又弄不到资
格居留才哭泣,这使我又哭又笑,像已经哭过了所以应该破涕为笑,我说谢
谢,礼貌问他:“回去度夏天吗?”
“不,我就不回来了。”
“你要归国了?”
“是啊,我正忙着跟朋友道别呢。来,这是我的联络方式。”他从口袋里
掏出卡片,再给我一个拥抱,“见到你真好。真的,没事的。我很喜欢你呢。
到巴黎一定要来找我。”
7月20日
昨天夜里,南城下起大雨。风雨飘摇,昏天暗地,再读《傅柯9的生死爱
欲》,心里还是很激动。读到傅柯说自杀是最终的想象方式,“杀人的命令和
杀人的禁令,强迫自己杀人和被处死,自愿牺牲和命定的惩罚,记忆和遗
忘……”忍不住伏案哭泣起来。
“把死的愿望变成压倒一切且不可言状的爱的情感。”似乎我们活在空想
里,并以幻觉系住了事物的道德秩序,真正执着且忠实于体验的人,五月,果
真像我们从艺术史里嗅来的直觉,在可怕的事故,在极限的体验,在虚空的黑
洞中完成了自己。
傅柯的守护神,在在牵动所有活动的根本命题:“我如何变成现在这个
我,我何苦要为现在这个我而受苦受难?”
8月4日
阿粮说:“你的现实感发生了问题。”
“什么是现实感呢?”我问。
“正确地理解实在的现象,并适当地做出回应的能力。”
正确地理解,适当地回应。
“松开你的手吧。”阿粮扳开我紧握胸前的双手,“眼前你先要学着放
松。”
放松。把力量从肩上放开;我想着日文的表现法:从肩上放开,放开。
对话进行在一辆夜行快车上,那时,我们刚自五月丧礼归来。这两天,他
当真给我寄了一卷他在医院里使用的录音带,来帮助我学习所谓的肌肉放松。
他附上了这样的一封信:“这可能和你过去习惯的思想药方很不一样,它应该
算是行动疗法吧。虽然教导人快乐无忧地生活,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妥协的味
道,但你不妨试试,也许可以帮助你暂时纾解压力的身心。思想的死结仍需靠
思想来打通,但爱护自己的健康是另一回事,二者原先有相互矛盾之处吗?”
8月16日
“我的神经症保护了我,并透过写作给了我幸福。”我不知道沙特10写这
句子的时候是否难过,我读这句子是难过的。如果说有什么感动,那是来自于
一种理解;我经常怀疑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一种理解,我们才沉迷于阅读与思
索,追求一种自知、自我形象,然后停滞、挖掘、困苦。
走路,心中无限孤寂,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中止心灵无止无尽感觉到孤独,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心灵能够负载这样敏锐的感受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真相究
竟是我坚持沉溺在此,还是我的确怀着勇气才不愿让心灵死去。
8月22日
结束了过去一个多月的忙碌,由南港回台北的车上,因为松懈,走走停停
的红绿灯里,清清楚楚想起五月。
中途下车,走进戏院看一部叫作《神父》的电影,黑暗中年轻俊美的神父
跪在坛前哭喊:主啊,能使疾病消失、能使人复活的你,怎么可能明白世间真
有绝望?
9月2日
树人来了机场,僵着笑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们连下次什么时
候见面都没有问。再怎么彼此生疏,却依旧明白他的眼神,那其中有一点恨,
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明白恨的是我,但他恨了其他更使我难过。
9月14日
东京,细雨。阴蓝色的忧郁。想念五月,想念过去我以为她不可能真死的
日子,多么奢侈,那些活生生的日子,那些活生生的形影相貌。余生,美好的
世景,而我们绝不可能再见。
这是绝望吧,绝望的真相,不必选择,不必盼望,永不来临。死别,而非
生离。对着希望的根源沉默以对,表示拒绝,那毕竟只是一种意志的绝望;面
对希望的空无(或根本不存在着希望这个词汇的起源),没有任何作为会起意
义,那真正是彻底的绝望,如何反抗,如何思辨都无效了……
9月16日
黎明,初次梦见五月,没事一样地微笑说话,但我抱着头,蹲在角落里,
我看到围绕她身上一圈说不出颜色的光,我说不出口,我不能说:五月,你知
道你死了吗?
9月26日
阿粮的来信:
我不知道用洗礼两个字形容五月的死亡是否得当。认识五月的人,或多或
少都被她的死亡影响而暂时离开习惯的生活轨道。有些人离开一下子又回到原
点,因为生命再不堪其苦,日子总得继续。有些人在惊愕悲伤中看到自己那份
再激不起浪花,和现实妥协的青春,即使偶而想起那些惨白、不愉快的感情事
件,也不愿再次掉入悲哀、无力的记忆里……想想啊,创作的热情,当初那股
急欲把自己献祭出去、不顾一切的疯狂,都哪里去了呢?实在很不想提起心之
衰老这样的字眼。看五月的手稿时,脑海里经常浮现她的白头发(依稀记得当
初在景美时她就有白头发了),觉得她在写这些文章时心已经变得很老很老了
(想到三岛由纪夫的《天人五衰》),可是她也把热情和年轻活下来了,和她
相形之下,这些年的社会经验反而使我退却了,面对艺术的无情与绝对时,我
沉默了,从惧怖的黑洞前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
11月7日
树人要订婚了。他给过我选择,可他要的答案我说不出口;我无法对他说
出五月的死,我怎么可能对树人说出自杀二字;我支吾其词,没告诉他,我们
之中真正有人死了;没告诉他,这段时日太难受;没告诉他,在这关口要我有
所决定是超乎负荷;没告诉他,我可能明年就会回去,而不是不回去了;没告
诉他,我没告诉他的事情太多了……
五月和树人,这两个人都从我的生命退场了。我想起去年夏天树人找出来
的一张相片,原来,毕业典礼那天下午,五月还是来了,被大雨淋得湿答答的
她,在椰林大道上遇到了树人,树人硬拉着她拍了合照,这两个和我故意错开
时间的人,一个长发凌乱,一个落汤鸡模样,但都对镜头挤出了笑容……
11月15日
人生要结怎样的果实呢?我还渴望繁花盛开的人生吗?我说五月之死是繁
花徒徒吹落,然而,我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要结怎样的果实呢?
11月30日
偶然的机会,又看了一遍《双面维若妮卡》11。
冷得发抖。打开今年第_次暖气。
春暖花开之际,和五月久别重逢,一起看《双面维若妮卡》。只有日文字
幕,我问五月这样行吗?她笑笑:没关系,对白非常少。
打开从来也没真正读过的《挪威的森林》。第一章就叫我坠落,遗忘,一
分一秒地遗忘,无法一刻之间就想起直子的脸,这次经过三秒钟想起,下次就
经过五秒钟才想起,然后十秒钟,一分钟,像夕阳的影子愈拉愈长,终至隐没
在完全的黑暗中……
我也会这样忘记五月吗?人间短暂的分离并不可怕,即使我们随着分离的
时间渐渐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总还有一个新的,甚至永远不变的脸等在
前方,只要你还有机会,还愿意去看他,他就在那里。即使分离三年,五年,
或是更多,多到记不清楚那人的脸,但那个人的记忆档案总还是在的,即使分
离,都是一种新的记忆。然而,死去是不一样的吧?记忆不会再增新,只是现
有记忆不断地重复,不断地更改,甚或不断地遗忘,而遗忘是再一次的失
去……
想到自己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要如何想起五月?以一张苍老的脸在记
忆光影里寻找一张五月年轻的脸?我会忘记五月吗?那时的我能如何和五月相
见?
12月21日
昨夜看《米娜的故事》,最后场景难以承受。重点已经不是什么电影,而
是只消一点点讯息,就足以触动全部,内心太饱涨,一被轻轻碰触就溃堤。
人生是什么呢?它真等在那里吗?总有一天,我会明白原来时时刻刻我都
不曾真正逸出它的设想而真正自由吗?它只是柔情(残酷无情)地等着,等着
哪一天在我心上发出冰冷的声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会臣服。这才是全
部的真相。啊,人生怎么能够如此活着?
仿佛许多灾难自眼前横过,自身心碾过,有时我会疑惑自己怎么还能看着
这样的人生,继续若无其事活下去?世界本身已经这么若无其事,我如何能再
和它一样无情,一样视若无睹活下去?我所目睹所知晓的秘密无从述说,如同
去到末世回返之人,何处是桃源,何处是人间?
1996年
3月20日
相隔五年,重看《新天堂乐园》12,哭泣不已,仿佛片中人物托托重返小
镇,五月所说爱的礼物——
梦见五月,寻寻常常,平平静静,琐琐碎碎的生活。
(浴室在隔壁房间。)
(不,不是这样的,要装在便当盒里。)
零星的对语,无线索的声音。
在地图上,五月住在我所居住的隔壁市区,仿佛是转几趟车就可以到的地
方。
(你到我这里来吧。)
(我要过了四点才能下课。)
(没关系,我等。)
我踏进门,好奇打量眼前的屋子,五月拘谨又顽皮地站着。
(我得出门一趟。)
(没关系,我等。)
梦中我们仿佛都不曾问出,分离时光我们各自做了什么,为何同在一个国
度。
醒来疑惑许久才弄清楚那只是梦境。我使劲拍捶自己的脑袋,想把其中思
维清空要不至少也把梦的重量倒一点出来看看。
梦境或此刻,哪一端重?重的一端是不是就是真实?真实是什么?五月,
我已经不问这类问题了,你只要回答我,我们所要追寻的真实到底可不可在?
可不可以存在?
打开电视看见白色冰河,在寒冬的北海流动。
此地冬日刚过,春风微微吹来,樱花要开了。
我要走了。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添加,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
文章熱度:
文章難度:
文章質量:
說明:系統根據文章的熱度、難度、質量自動認證,已認證的文章將參與打字排名!

本文打字排名TOP20